钝刀割肉的痛楚不知是来自梦境还是现实,顾以牧猛地睁开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似的大口喘息着,胸腔中的器官有力地跳动着,分明是个大快人心的结局,顾以牧却只觉得一阵心慌。
她自小便不同寻常,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她是可以预知未来的!
她的梦境,有时只是一件小事,有时会是天灾,有与自己有关的,也有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但很多都实现了。
有一年她梦见前朝雪灾,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幼年的她终日惶惶,甚至发起了高烧,父亲请了许多大夫都不见效,她壮着胆子告诉了父亲自己的梦境,父亲却只是说没事。
几日后灾情上禀,与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父亲看她的眼神却变了,后来不知为何母亲突然就被罚了禁足,父亲勃然大怒大半年都没见过她,那段日子大概算得上是她幼年最可怕的记忆了。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父亲是觉得母亲勾结旁人提前探知了灾情,又借这幼儿之口妄图塑造一个“神女”争宠,对母亲愈发失望,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她才知道有些噩梦是不能说出来的。于是随着年纪渐长,很多东西她只会暗中寻访,若是梦见了自己的未来,便再做筹谋。
但是她的预知不由自己做主,不知梦见的是什么人,不知何时发生,不知发生在何处,有时只能有一个零碎的片段,有时却是没完没了的家长里短,哪怕是真的梦见了什么危机,早做防范,却发现离那一天还远得很,日子过得如同杞人忧天;有时候却在她还来不及准备的时候就突然降临,让人猝不及防。
因此她的这个预知能力,大多数时候都只是让人平添烦恼,毫无意义。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这次的梦透露了很多信息,一个尚未出现的“北周”,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小国主”,还有明显地位不低的自己,虽然模糊,但那显然不是近期的未来还算不错,最起码她知道——季秀林会死!
顾以牧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拳头,看了一眼天色,大约已经到了早上。
她利落地爬起来,把自己收拾好,刚准备去看看病人就撞见得顺从里面出来,那孩子一看见是她,顿时笑起来:“小顾太医,你起了啊?”
“嗯,小得顺,你这儿有没有吃的啊?我要饿死啦,哦对了,你家主子怎么样?”
“已经退热了,小顾太医,您先用早膳吧?”
顾以牧打了一个哈欠,抬脚就往屋里走:“好啊,你帮我端过来吧,我先去瞧瞧,这么快就退热了?不愧是我啧啧……”
她半点也不谦虚,不过得顺也觉得小顾太医真是厉害,因此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屁颠儿地去备早膳去了。
今日没有得顺在身边,顾以牧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间屋子,愣是没找出一个出彩的东西,无论是摆件儿还是桌椅,在这皇城里都只能算勉强,非要说的话,可能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算得上是这屋子唯一的亮色。
但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位过于耀眼了一点,骨瓷般的肤色不知是因为生病还是天生如此,总像是从冷水里捞出来的,眉目却浓重得很,薄唇殷红似血,是一副刻薄寡恩的面相。
不过美感却也足得很……
顾以牧摸着这人的体温,心里盘算着些有的没的,就在她走神的时候,手腕却人猝不及防地攥住,她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就听见一阵“咔嚓”声,剧痛瞬间从手腕上传来,顾以牧痛呼一声,下一瞬却已经被人扼住脖颈“哐”地一声按在了床沿上。
第3章 赤子心安知祸福
剧烈的撞击让顾以牧眼前一花,下意识要掰开掐着脖子的手,然而挣扎无用,那人的手如同铁钳一般无法挣脱。
“你是什么人?”
耳边传来的声音冰冷无比,顾以牧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哪里还能说话,只能徒劳地挣扎,那人盯着顾以牧看了一会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
空气的瞬间灌入让顾以牧疯狂咳嗽起来,她无力地撑在地上,在短短几秒间感到了死亡。
“咳咳咳我……咳咳……我是你救命恩人!”
那人方才还凶狠冰冷得很,在看清顾以牧的样子后眉目间反倒浮现出了一丝不安,不过这神色转瞬即逝,他不动声色地坐回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床沿。
顾以牧慢慢缓了过来,嘴里抱怨没停:“恩将仇报,我这大半夜的过来诊病我容易吗?就说太医院不是人呆的地方,好心没好报,还没得罪贵人呢,就差点把小命赔进去,亏大发了我,嘶……手都快废了,老头子怎么想的……”
说着说着她这抱怨就离了题,那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她。
顾以牧忍着痛,龇牙咧嘴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然后一狠心,啪嗒一声把错位的骨节给接了回去。
“嗷——嘶……”
那人看着瞥了一眼顾以牧红肿起来的手腕,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然而顾以牧拍拍衣服站起来,凶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伤好利索了?挺能耐啊,武艺高强?手!”
男人把话憋了回去,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顾以牧不耐烦地重复:“把脉!快点儿!”
男人这才顺从地伸出了手,他的手腕苍白消瘦,可以清楚地看见覆在皮|肉下的青色血管,难以想象这样骨节分明的一双手,却能如同铁钳一般差点要了顾以牧的命。
“太医院何时有了新人?”
顾以牧翻了个白眼,不愿意搭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又好像憋不住似的说:“得顺都知道来找我救命,你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
于是男人心中明了,大概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见顾以牧结束了把脉,他把手收回来,说:“浮躁乖张,不适合宫中。”
顾以牧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骂自己,简直都快气笑了,干脆把手往胸|前一抱,挑衅般地说:“我若不在宫中,你昨日就该命丧黄泉了。”
那人一抿嘴,没再说话,顾以牧“呵”了一声,不再理会他,把昨夜的方子稍微改了一下,因为手腕刚刚才脱臼过一次,写的字歪歪扭扭非常难看,她“嘶”了一声,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坐着的人,没好气地说:“庭杖之刑没好利索就敢坐起来,倒是不怕疼。若是落下病根,千万别说是我诊治的,我顾家的牌子虽然不怎么值钱,也不能毁在我的手上。”
说话间顾以牧已经改好了方子,把自己的药箱一收拾,说:“该注意些什么我都和得顺说过了,既然你已经醒了就没有大碍,用不着我跟着伺候,就先退下了。”
最后几个字顾以牧说得阴阳怪气,好像肚子里憋了大火似的,提上药箱就走了,正好碰上取早膳回来的得顺,连对方喊她都没应。
“得顺。”
就在得顺奇怪的时候,屋里传来一声呼唤,他惊喜地叫起来,拎着食盒就往里跑:“主子,你醒啦!”
季秀林身上的伤像是假的一样,他脚步稳健地从床上站起来,吩咐得顺端水,得顺就颠颠儿地去打水伺候他洗漱,一边还要哭:“主子,你吓死我了,昨日你一直都不醒,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小顾太医,呜呜主子你疼不疼啊?呜呜呜……”
季秀林对得顺的哭诉没有任何回应,却也没有呵斥,他仔细地把手擦干净,没事人一样地坐在了桌边准备用膳,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中衣,在这深秋的时节也不觉得冷似的端着一碗清粥一口一口吃着,何识君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
“督主。”
冷厉的男人恭敬地在季秀林面前跪下,季秀林慢条斯理地擦了嘴,淡淡地开口:“说吧。”
“那春荣已经全都招了,但没抓住同党。”
季秀林挑了一下眉,冰冷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何识君身上,他只觉得那目光好似寒风,吹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当即垂首解释说:“所截获的消息的确是昨日酉时在凤凰台水榭碰面,但那日只来了一个太医,并且……”
他觑了一眼季秀林的脸色,壮着胆子说:“那人被得顺小公公带走,不知……是否是督主的意思。”
得顺瞪大了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摆手要解释,他想说是他找小顾太医来救命的,想说小顾太医是个好人,但季秀林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跟他说去泡一盏明前的龙井,他担忧地看着何识君,这才犹犹豫豫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