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楚正想着该怎么回答他,马车已行至宫门前。她赶紧钻出了马车,适才若不是打马的马夫无形中解了个围,只怕早就被陆子卿在车上生吞活剥了。
陆子卿随后也下了马车,看那周楚楚有些疲态,忙关怀道:“你不打紧吧?”
“没事。”周楚楚望着身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宫墙,淡淡地说:“我只是时不时想起从前。”
她的从前,自然不单单指以前,还指上辈子。
重生的事,周楚楚没有对一个人说过,哪怕是最亲近的青鸾,她都未曾提及一语半分。对别人来说,那是前尘往事,可对周楚楚而言,一切都仿若近在眼前。
她心里还有伯逸。
“从前有什么好想的?”陆子卿耸了耸肩,劝慰道:“你应该想想和我的以后。”
“和你的以后?”周楚楚回过神来,“我什么时候跟你有以后了?”
“你看你看,又不承认了不是?”陆子卿指着周楚楚的鼻子,学着父亲平日训斥自己的样子,恨铁不成钢道:“女人都是大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周楚楚捏了把他的手腕,经手后发现,现下他们身处宫门口,也算是大庭观众了。
陆子卿痛得“嗷呜”了一声,扮着鬼脸朝偏门走去。周楚楚颔首笑了笑,快步跟上前去。
两人走后不久,旁边的马车才悄然停了下来。从中传出一阵娇软慵懒的女声,马车上的人且道:“刚刚的话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侍女福了一福,转头看向打打闹闹的周楚楚与陆子卿,“她本就是个心机颇深的蛇蝎女子,设计弄走了齐王,还让小姐你被迫寄人篱下。现在又和陆家公子拉拉扯扯,不干不净,真是看得人恶心。”
“恶心吗?”那女子掀开珠帘,露出一张艳丽无双的面庞。她朱唇微启,温柔道:“她没做错什么。”
“之前陆文山派陆子卿去周府送礼,就是要告诉京都权贵们,他陆家要与周家站在一起。既是如此,亲近一些又何妨,这周楚楚和陆子衿的关系,似乎也很好吧?”
“确实不错,听说昨晚陆子衿还盛邀那周楚楚上门喝酒了,今天早上,她与陆子卿是一同出来的。”
“原来如此。”那女子点了点头,踱步道:“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她了。”
……
过了午时,裴海终于给周楚楚派了活。
早上还在宫门口诉说着有关水神贡女的事,午后裴海便拿着一沓宫女籍注让她登记在册。
裴海看着写得颇有些吃力的周楚楚说,“你若是忙不过来,可以找旁边阁子里的新人一道来做。她也是刚来文渊阁的勤记官,你们可以搭个伙。”
裴海见周楚楚没怎么理睬自己,遂也不欲多言。
周楚楚来文渊阁之前,他就知道这是个不大好惹的女人,裴海生性寡淡,能少一事便少一事,那是最好不过了。
誊写了一个多时辰,周楚楚手腕略有些吃力。她闷了口茶,继续奋笔疾书,不曾想写了没多一会儿,又有些犯困。
到还有四五个宫女的籍注时,周楚楚想起裴海之前的吩咐,她起身走向旁边的小阁楼,决意找个帮手。
只是还未及阁楼下,薛清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周楚楚略微一怔,很快明白了裴海之前的用意。
作为文渊阁的管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新来的勤记官会是薛清。可他又不愿意夹在两个女人之间左右为难,只能牵头引线让她们自己碰头。京都里没有人不会知道周楚楚和薛家兄妹那些破事,裴海这是铁了心要周楚楚不得安宁。
看着多日不见的薛清,周楚楚很快调整了下表情,微笑道:“原来你就是裴管事口中新来的勤记官。”
“是啊。”薛清假意笑了笑,“没想到呢,你我竟同在文渊阁做事。”
“既然是做事,你现在若是得空,便来与我一起誊写宫女籍注吧。”
薛清也没废话,颇为恭顺地跟着周楚楚去了。
走在路上,周楚楚不禁暗想,“薛清也真是能忍,自从自己将他们顾氏夫妇赶出周府之后,想必薛清定是恨透了自己。如今却还要和蔼可亲地待着自己,这要是换成自己,早就要冲上去抓头发了。”
可这薛清呢?不卑不亢地踏着玉步,一点也没有着急上火的样子。仿佛她是真的来文渊阁求口饭吃似的,周楚楚怎么会没想到,她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今年的水神节贡女之事,你听说了吧?”周楚楚不情不愿地将手中的纸分她一半。
“到今日辰时为止,已经有三百多位身家清白的女子报名。”
“这里是由礼部遴选出的较为质优的三十三位贡女,其中不乏许多高门贵女。你可得核对仔细,别出了差错。”
“是。”薛清温顺地低下了头,如同一只纯良的小羔羊。
如果只看现下,周楚楚真的会被她的沉静与矜持所打动。薛清身上有些超乎常人的自持,忍旁人所不能忍之事,这便是她最大的优点。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观看鸭!
第18章 18-唐婉
薛清规规矩矩地按照要求把周楚楚吩咐的事情给做完了。
周楚楚看着她眉眼恭顺的样子,由衷地感到有些意外。
虽说上一世,是薛清奉了他哥哥的命来处死自己,可当周楚楚的幽魂飘过齐王府的上空时,她也知悉了薛清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周楚楚猜那所谓的难言之隐一定与她的丈夫顾进筹有关,因为纵观薛清的所有方方面面,也只有丈夫才是她唯一的死穴。
她无坚不摧。
即便是坐在曾经将自己赶出齐王府的前嫂嫂面前共事,薛清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失措的模样。她兀自蘸着枯墨,在文书上一笔一划地誊着,仿佛这世间没什么事能够惊扰到她。
周楚楚望着文渊阁外草长莺飞,无心问道:“你可知妈祖神庙里的事?”
薛清笔尖一滞。
“不知。”
“听说那里面关着位花魁,也是这贡女出身呢。”周楚楚揣摩着薛清脸上的神色,看她那样子,似乎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周楚楚又说:“没有女帝的指令,妈祖神庙外不可能派遣那么多重兵看守,所以我想女帝陛下一定知悉此事,你难道就不好奇吗?”
薛清浅笑道:“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这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
“是吗?”周楚楚跟着笑了笑,“今年贡女人选将出,那神庙里那位呢?还要继续关着吗?还是说,每一届贡女都要押进庙里,这都是关系人命的大事,你可以不管,可陛下不可能不管。”
周楚楚说了半天,自知也从薛清嘴里翻不出什么好话,索性自个儿埋头泡起了茶。
薛清停停写写,停停写写,似有顾虑,但她又害怕被周楚楚察觉,遂小心翼翼地不露声色。
文渊阁外艳阳高照,哪怕还只是春初,日头却鼎盛地像是盛夏。周楚楚替薛清拉下竹帘,又将刚泡好的茶分了她一盏,薛清也没婉拒,抬手便喝了,倒是毫不见外。
裴海鬼鬼祟祟地站在文渊阁外细听着里头的动静,他原以为二人要在里头打起来。可如今看这岁月静好的样子,倒也不像是有什么波澜的样子,既然如此,裴海的心也就安定了些。
……
勤政殿,偏殿。
女帝正从午睡的小憩中醒来,今日的她有些犯懒,呈上来的折子一本也没看。
商小玉替她按着紧绷的太阳穴,柔声宽慰了好一通,说来说去才明白,原来女帝是在为贡女的事烦心。
虽说今年贡女选拔不同往年,由自主报名的形式来决定。可前脚女帝粗粗扫了一眼,今年文渊阁呈上来的待选名单里居然没一个值得堪用的。虽说其中也不乏各色高门大户人家里的美貌女子,可女帝更看重的是感觉。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当年与那人初见时的感觉。她坐在游街示众的花车里,手捧花篮,向道路两旁围得水泄不通的路人们倾洒花瓣。
五颜六色的花骨朵儿们吹散在风中,其中一瓣,轻落在彼时还是女官的女帝身上。她坐在醉仙居临窗的雅房里,看佳人子徐徐飘过,手中那朵小花娇艳欲滴,捏在手里,如梦似幻。
唐婉。
女帝心中倏忽掠过一个名字。
唐婉。
她又在心里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