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们站在一旁,不敢走,也不敢看。
宫殿里异常寂静,寂静得可怕,
忽然寂静里迸出了一声尖叫,鱼人女官扑上前,用力地掰国王的手。国王将衣带扯得更紧。王后的舌头已经吐出来了。鱼人女官朝国王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下去。国王的手抖了一下,丢开了衣带,朝鱼人女官劈头一掌。鱼人女官轻轻哼了一声倒在王后的身边,嘴角上带着血。国王看着自己的手腕,牙齿印上正冒出血珠子来。鱼人女官急急解开王后脖子上的束缚,国王狞笑一声,俯身急急地解鱼人女官的腰带。
鱼人女官拼命挣扎,一面踢国王,一面摇着王后的肩。国王拽着她的一只脚踝把她拖到一边,整个人地压了上去。王后静静地躺在一旁好像睡着了,鱼人女官扭着头焦灼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大喊:“醒醒……醒醒!”
从花瓶里打翻在地的水不流了,只是湿漉漉的一滩,把王后的头发和鱼人女官的衣裙都打湿了。国王抓起什么东西堵住了鱼人女官的嘴。宫女们还是站在一旁,不敢走,也不敢看。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沉寂的,唯有国王在扭动,低声嘶吼:“我赢了!就是我赢了!”
鱼人女官的裤子被拽下来了,裙子撩了上去,露出了那双经流血如屠骨肉分离冒死得来的美丽的腿。国王脸色血红,青筋暴胀,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杀气腾腾地看那双腿。鱼人女官拼命地朝后退,国王就跟着向前爬,最后爬上去张开手脚像渔网般把她死死捞住。两人就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个不停。这时王后忽然一声咳嗽,身子一颤,睁开了眼。她深深喘息着茫然抬头,左右看了看,一只手揉着脖子,一面咳嗽,一面坐起身来,另一只手摸索着拣起了花瓶。她双手捧起花瓶狠狠地朝地上一砸,咣当一声巨响终于结束了这场好戏。
国王也抬起身来,坐在地上呆看着王后,目光先是凶狠的,接着是茫然,最后就是紧迫的胆怯了。而王后的眼神却越来越凶恶,老虎看了只怕也会扭头就跑。
鱼人女官缩到角落里去,嘤嘤地哭。
“哭什么?”王后嘶哑地骂道,“信不信我把你剥皮煮汤?滚!都给我滚!”
宫女们这才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跑了。鱼人女官也哭着跑了。殿堂上只有国王和王后了。王后一面咳嗽,一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别……你别走!”国王慌道,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抱住了王后的腿。“你别走,你别走。”他虚弱地说,也颤声哭起来了。
王后又缓缓地坐了下去,几缕头发像轻烟垂在眼前,她就凝神看着自己的头发,任凭国王的鼻涕眼泪擦在后背,哭得像个孩子。过了许久她轻声失笑,转身将国王抱在怀中,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喃喃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走……”
第二章 ·君心難測(下)
王后的脖子被勒出一道深深的瘀紫,嗓音都变了。上了药,按道理她应该静静休息。但她俯在床上,对着一个金丝绣枕不停地说话。
“古时候有个王后,她挑唆国王建高耸入云的宫殿楼台,建酒池肉林,整日演奏着靡靡之音,饮酒作乐。这些都是小事。她砍断人的腿看骨髓是否长满,她剖开孕妇的肚子看胎儿是男是女,她把毒蛇和蝎子养在大池子里,把不听话的宫女推下去,她把人贴在烧红的铜柱上烤成焦炭,她把最忠诚耿介的大臣的心挖出来要数上面有几个孔……这世上凡是人能想到的坏事她都干了。她终于把国家弄坏了,弄亡了。人们都说这王后是个妖精,因为只有妖精才能这么美,才能这么坏,才能这么祸害。”她对枕头嘶哑地说,因为枕头没脑子也没嘴巴,不会泄露她的秘密,“那天夜里,我问他,我去做这样的坏王后、让谁都不得安生,把这国家闹亡了,好么?他说不好。他要我做个好王后。他说他会为我去打仗,为我打胜仗,让我平平安安地做个好王后。咳咳,他是个什么东西!居然支使起我来了!不过答应他一次也没什么,就当是哄他玩罢。瞧瞧咱们的王上……我和王上很般配罢?所以我是个好王后。”
鱼人女官坐在床边,簌簌地落着泪,用一根白色的天鹅羽毛蘸了药水拂在王后后背新旧交替的伤痕上。
王后又吭吭地咳嗽着笑起来,对枕头说:“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他既然打了胜仗,好王后就该大方些,给他准备点儿好礼物。嗯,把你嫁给他怎么样?我给他什么他都会当宝贝的,哈哈……不过……”
王后艰难地支起身,对鱼人女官道:“剪刀。”
鱼人女官递上了王后修剪花枝的小剪刀,王后恼道:“要大的。”
鱼人女官拿了一把大剪刀来。王后握在手里试了试开合是否顺手,又眯着眼端详刀刃是否锋利。然后她对鱼人女官喝道:“舌头伸出来!”
鱼人女官低低地尖叫一声,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白白净净的小手捂在胸前,好像怕心会突然从里面跳出来。
“怎么?舍不得?”王后冷笑道,“你留着舌头干什么?剪了的好,免得你在他面前乱嚼,胡说八道。别跟我说你怕疼,不然我就把你的腿再缝起来!”
鱼人女官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上前,试了试,终于张开了嘴。
剪舌头比剪花枝难多了,王后也是第一次下手,毫无经验,不能咔嚓一下来个干脆。她也拿不稳,到底该从哪里开始剪,剪得过多鱼人女官可就没命了。结果王后把鱼人女官的舌头剪破了好几条口子,血流满地却还是没剪下来。“气死我了!”王后恼怒地丢了剪刀,喝令把鱼人女官带下去用刑。
用刑就简单多了。用铁箍勒住脖子,趁憋气把舌头吐出来时用锋利的小刀倏地一下就割去,接着洒上止血的药粉。鱼人女官几乎还没感觉到疼半截舌头就落了地,然后她就昏过去了。行刑的人把鱼人女官的舌头用油纸包了起来,放在一个金盘子里,递进深宫,呈给王后过目。
“嗯……”王后用指尖好奇地拨弄着那一小块冰凉僵硬的肉,严厉地说,“好好照顾她,她的夫君就要回来了。在那之前要是养不好伤,我就把你们活剥了皮煮汤!”
王后在摆弄花枝之余,又开始玩弄一些自己发明的古怪游戏。她在檀木香案上用琉璃盏盛了撒满鲜花的清水,把鱼人女官的舌头放在里面,然后点燃了纯金的香炉,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弹着镶有红宝石和紫水晶的瑶琴,希望这半截舌头会在水里唱歌。但是舌头一声不响。于是王后又先后用香茶、醇酒和黑色的药汤来试验,换了笛子、箫、琵琶和箜篌等乐器。舌头还是不声不响。于是王后让上百名乐工一起来对着舌头演奏,从最古雅隆盛的乐章到时下流行的小曲,一刻不停,还让舞伎们在香案前跳旖旎的舞。伴随着这些美妙的歌舞,鱼人女官的半截舌头发胀、变形,散发出臭味,引得苍蝇飞来,唱着嗡嗡的歌,盘旋飞舞着也来参加王后的欢会。王后泄气了,不玩了,遣散了乐工舞伎,熄灭了香炉,撤掉了香案,倒掉了琉璃盏里莫名其妙的浑浊黏稠又腥臭的液体,舌头已经融化般烂得彻底没影了。
王后的宫殿彻底寂静了。
但是在鱼人女官出嫁的那一天,没有舌头的宫女们真的又听见了歌声,轻柔飘渺,断断续续,若有若无,仿佛冬夜薄雾里的点点星光。歌声传来,似乎正是王后泼洒琉璃盏的方向。低低的歌声在王后寂静的宫殿里游荡,好像细声的啜泣。宫女们吓坏了,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她们想死掉的舌头还魂了,寻不见主人,所以哭得这般悲伤。因此她们都流下了眼泪,格外忧伤地思念起自己失去的舌头来。
当王后的宫殿里响起无主的歌声时,瑾襄正坐在婚床上撕着喜庆的红色绣帐。绸缎开裂时发出咻咻的响。也不知响过了几百声,瑾襄觉得心里稍微平静了些。于是他又俯下身,搂着无声哭泣的新娘,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天亮时,瑾襄朦胧中觉得身边有些动静。他睁开眼,看见新娘正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张纸,眼巴巴地瞅着他。瑾襄接过纸来看。浓墨未干,在纸上缓缓地淌着,好像一笔一划都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