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是真正的猝不及防。里欧飞快地转过身来，抬起双臂用力地攀住青年比他高大许多的臂膀。
加洛惊讶地张开了嘴，脑袋下方开始传来小声的呜咽，那声音渐渐扩大，化为抽泣，再然后是止不住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哇⋯⋯呜哇哇啊啊——————」
就好像过往那些如同深隐在冰封湖面下的冷静和沉默和成熟都在融化，埋在深处的悲伤和愤怒和无力感一层又一层全数揭了开来。
这样的悲伤来得汹涌，来得毫无修饰，如同火焰一般直白，直白得让加洛的心也跟着灼热疼痛起来。
他还能回想起那时的场景，里欧在自己眼前一点点地消逝，四肢化成灰烬，即将从世间消失的模样，那时他的心脏是如同被挖掘般的抽痛。
加洛.提莫斯能为里欧.弗提亚做些什么？
拯救他、陪伴他、保护他，让里欧知道自己一直就在这里，就像对方给予他的安心和宽慰那样，他也想回馈以等量、甚至加倍的情感。
加洛的双臂紧紧地搂住里欧的身躯，手掌不时轻抚着他的背脊，就那样长久、长久地支撑着哭泣的少年。
青年有信心给予少年无数个这样结实的拥抱，他希望这样的拥抱能像撑起少年纤瘦的身躯一样，也支撑起对方今后的路。
没有言语，也不需要言语。
－
回程路上仍是凉风呼啸和大比例的沉默。
直到机车抛离了荒凉的郊区景象，重新进入稍微热闹起来的街区，加洛才听到背后传来一句「⋯⋯我饿了。」低哑的嗓音里还残留着鼻音。
青年忍不住大声笑起来，结果被迎面的逆风灌了一嘴空气，笑声呛成了咳嗽。
他们选在公寓附近的餐厅吃了个简单且安静的晚餐，结账后加洛就牵着里欧的手，两人肩并肩踱着步，慢慢地往公寓的方向走。
这些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流程，踏上阶梯，在公寓门口熟练地掏出钥匙，里欧负责开门，两人一前一后进屋，加洛负责关门。
进屋后谁也没有打开客厅的灯，一直牵着的手直到两人并排坐在卧室的床沿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体温的分开只维持了一瞬。
加洛抬手捋起里欧左侧的头发别到耳后，接着摘下他的耳饰，由普罗米亚燃烧后的灰烬凝聚成的深色固体，总是把那细软的耳垂衬得白皙。
他宽厚的手掌捧住少年的脸。两人注视着对方，瞳孔里倒映着彼此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闪躲。
亲吻来得理所当然。笔挺的鼻梁与小巧的鼻尖相互摩擦，嘴唇轻柔地碰触，唇瓣贴住辗转后，是舌头交缠带来的加倍柔软。呼吸近在面前，夹杂着暧昧温柔的鼻音和轻哼。
这并不是两人第一次嘴唇相接。然而那时候加洛的举动完全是电光石火之间的念头，用嘴唇为少年传递火焰，一心只想着不能让里欧消失，必须点燃他的生命之火。而现在的他毫无焦虑、毫无恐惧，胸腔里是与那时截然不同的、缓慢浓郁的情感涌动。
他的手慢慢探往少年纤细的脖颈，里欧没有丝毫抗拒，反倒顺从地往那粗糙指节上蹭了蹭，那样的神态让加洛一瞬间联想到了喜爱接近温暖的家猫。
他把脸贴上对方的锁骨，轻笑声从贴住彼此肌肤的地方传出。
－
他们仍像过去那样躺在同一张床上，带着变化了的姿态和心境。
加洛的下巴贴着里欧的额头，身旁少年的手指探了上来，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轻轻地碰触，痒痒的，但很舒服。
合力战斗时那激发着肾上腺素的力量，身体与火焰的共鸣都曾让加洛畅快无比；但基于情感和心意相通而流淌在体内的这股温暖，更让他幸福得晕眩。
眼神、亲吻和肌肤接触取代了言语，跟战时的「合体」完全不同的气息交互和共感，不变的是眼前这个人的灵魂。
他扬起嘴角笑起来，故意在少年蓬乱的头发上深呼吸了一下。里欧半闭着眼睛，手滑向加洛结实有力的手臂，轻挠着那上面的疤痕。
「以后⋯⋯别再受这么重的伤了。」
「这个算是特殊情况啦，我没那么容易受伤。」
「明明总是热血上头、横冲直撞的样子。」里欧用鼻子轻哼了一声。
「这方面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啊，里欧先生——」加洛用手指戳少年柔软的脸颊，嗓音降低，「你才是，别再消失不见了哦。」
「⋯⋯好。」短暂的沉默后，少年把脸迈进青年的颈窝。
「我很感谢，你能救下我。」
——被救赎的生命。
「我才是，很高兴能够救下你。」
——因付出而获得宽慰的灵魂。
没多久耳边就不再有其他动静了。加洛略一低头，明显体力透支的里欧已经睡着了。
他又想起少年刚来时总是很难睡着的事来了。那时候的里欧每次午夜惊醒，都会露出像受伤小兽一样的神情，让青年哪怕想询问或安抚都无从开口。
而此刻对方的睡脸在半透光的窗帘下是平静，呼吸声细微而均匀，肢体规律地起伏着——与他这个年纪相称的姿态，那是安全、安心活着的证明。
加洛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他抬手飞快地抹了下眼角，身体转向少年，手掌拉高被单，把两人的身躯一同包裹起来。
一夜无梦。
第9章
用伊格尼斯队长的话来说，现在的普罗米波利斯处在后战争时代，最大规模的灾难刚过去，小范围的纷争和矛盾因为资源的压缩而变得尖锐，这里距离真正的和平还很遥远。
这个冬季对很多人来说仍然煎熬。但人类的本能总归是继续生存，在灾难后陆续重拾生活，在绝望中寻求希望，导引今后的人生。
因为天气状况不佳，城区重建的户外工作进度明显缓慢下来；人们的精力更多地转移到室内活动，中间也穿插了零零散散的各类仪式。
进入冬天的第一个月，加洛和里欧就先后参加了几场燃烧者的葬礼，规模不大，但仪式流程安排得颇妥善，大抵是世间能留给死者家属的丁点安慰了。
还有一场规模不大的婚礼，则来自一位不再是燃烧者的女性的邀请。临时搭建的婚礼会场外，身着正式礼服的加洛和里欧肩并肩站着，看披上头纱的女性依偎着她的人类新郎在牧师的祝福下交换誓言，嘴角带笑的新人在亲吻彼此后泪流满面。
「勇敢的人们，在火焰与鲜血中结成联盟！
勇敢的人们，将抗争直至最后一线希望燃尽！」
曾是燃烧者的牧师大声吟诵着昂扬的字句，给一对新人送上特殊的祝福。
青年和少年默契地交换了眼神，很快把视线重新投到会场的人们身上。他们衷心地为那难能可贵的幸福鼓掌。
作为消防队员的加洛也好，作为疯狂燃烧者的原首领、如今重拾人类身份的里欧也好，喜怒与哀乐，联姻、生离与死别，这些属于人间的场景，都会在他们的生命里一遍遍地演绎。
－
冬天的第二个月，里欧终于申请到许可令，获准在加洛的陪同下到郊区的监狱探望坎罗和梅斯。
与里欧相关的匿名法案判决，以及原燃烧者的两位主干锒铛入狱的新闻，只在发生当时激起了一点舆论的小水花，远远不及佛赛特财团的资金清算和城区重建的消息带来的波澜。
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在变化，一刻不停的信息轰炸让人们的大脑疲劳甚至麻木，关注的事件最终压缩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加洛觉得这对里欧来说是一件好事。少年与他的同伴，从被定义为「恐怖分子」的过去，到不再拥有火焰能力的现在，最终的目标只是想获得不在他人之上、也无需屈服于他人之下的平等和尊严，并不希望被社会过度关注。
只需再过一段时间，里欧参加的FDPP一场笔试结束后，原燃烧者的两位干部就能从监狱里释放。即便还得忍受好几年的监视期，以及几乎需要投入大半生时间的小区服务要求，好歹算是重新取回一部分自由。
里欧在指定的会面位置一坐定，强化玻璃的遮蔽帘便「刷」一声朝上开启。
三人的视线一对上，强化玻璃后穿着素青色囚犯服的坎罗直接从座位上跳起，喊着「首领！首领！」时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欣喜，硬是被梅斯拉着才没有撞上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