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君子(38)

作者:单机玩家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太后多日不曾说如此多的话,停下来喘匀了气,继续道:

“那镯子,乃是先皇与我的。本打算赠与将来的恪王妃,现在看来,哀家是活不到亲眼看他娶亲了。”

“你代我,把它送给颐儿。告诉他,□□母祝他,和我那可怜见儿、还不知在何处的王妃,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老太后说完,安抚地拍了拍安容姑姑的手背。安容正是惊愕非常,此刻回过神来,急忙反手抓住老太后的手,“老祖宗,你……”说着就要哭出来似得。

“唉,”老人家无奈的笑了一下,“你陪我在这后宫苦水中挣扎许多年,不也是踩着森森人骨走来的?到了自己,应该更看得开了啊。”

说着脸色沉重许多,缓缓道:“当年逼辜氏自决,我这些天左思右想,后悔良多。一步错、步步错,我既然棋差一招,也该敢担这后果。此外,好歹皇后还叫我一声姨娘,我却没保得住她的命,是我愧对于她。我早早去了,也给她做个伴,省的她九泉之下,孤孤单单。”

她口中的皇后,是当年冯氏,她是绝不肯认王氏为后的。

“老祖宗……”

“好了,我意已决。你去吧。”太后闭了闭眼,靠在那锦被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她已经活得够久,有过万人之上的时候,也有过因病卧床、糊里糊涂的时候,而现在,她觉得是这几年间,自己头脑最清明的时候。

既然老朽无用,不如用这条命,最后再救自己疼爱的孙儿一命。

她觉得很值。

老太后去的很安详。安容姑姑晚上来掌灯时,看到她平躺在榻上,身上衣裳平平展展,脸上神情庄重肃穆,只是已经带了些死气,手脚僵冷。

她强按下心头的辛酸,定定的看了太后的遗容半响,终于按捺不住,猛地哭出声来。她呜咽地瘫软在地上,手中的玉盘摔了个粉碎。

外间伺候的宫女急忙进来,安容听到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道:“叫皇上来。快,叫皇上来!”

她泪眼朦胧之下,看着面前的宫女们急急忙忙的奔走,直到看到那黑色鎏红边的袍子闪入眼帘。

朝文帝步履沉重地走入长寿宫寝殿,在离床榻一米处停住了。安容看着他宽阔的脊背,不知道他此刻心中如何念想。

躺在床上的那人,曾亲手杀了辜昭仪,那个皇帝一生中最爱的人,也是死于她手;可是毕竟,她还是他的亲生母亲,是她踩着鲜血,把他送上帝位的。

没有她,也没有他。

但是,他恨她吧?

安容迟疑的把手中束好的丝绢递上去。朝文帝淡淡地朝下瞥她一眼,取过丝绢拆开,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

不出所料。

他将那读过的遗信轻飘飘地搁在旁边的矮桌上,往外走去。

安容急切的喊了一声:“陛下!”

他充耳未闻般走到门边,招过随他来的赵常侍。

“下旨吧。大赦天下倒不必了,念及逆子刘颐,对亡故太后侍奉勤恳,特免死罪,终生□□。”他声音微微提高,像是想让门里的安容听到,像是想让躺在榻上的老太后听到。

母子同心。

正如你总是轻易洞悉我的心思,我又何尝不知道你呢?

☆、危在旦夕

渐入晚秋,金鸾的肚子也越发大起来。

皇帝近来少来后宫,即便来了,也多是陪伴尤昭仪,难得涉足她这个玉华宫。

后宫妃子闲来无事,也有来她这里挑事儿的,闲言碎语几句,激她去惹尤昭仪这个霉头。然而程金鸾颇知道自己的分量,听过便听过了,一笑置之,也不大当回事儿:她才不求如尤昭仪一般宠冠六宫,她只求腹中的孩儿能好好地生下来,与她安安宁宁过日子。

想起当初得以进宫的因由,程婕妤觉得是自己侥幸。

那日皇帝好像喝醉了酒,看她的神态,就如同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一般。他一身酒气,呢喃着念了两个字,好像是个“纪……”,纪什么呢?总之不是传闻中的那个辜昭仪就是了,至于到底是谁,又关她什么事呢?

她歪斜着躺在一张靠窗的芙蓉榻上,窗外药菊盛开,传来一缕缕的苦香。她枕着软枕,左手撑着身体,右手轻轻地抚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帝王之爱难得,自己腹中的这个小孩子,才是值得依靠的吧?

她正暗自思忖之际,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宫女急急的跑进来,道:“娘娘!娘娘!皇上来了!”

皇帝来了?程婕妤心中奇怪,在侍女扶持下慢慢托着笨重的身体站起,一边低声呵斥道:“慢些!慌慌张张,是何体统?”说着穿好丝履,就要往外接驾去。

皇帝正正好走进来,看她已经下了榻,便柔声吩咐道:“不要紧,坐着吧,不用管那些礼数了。”

话虽如此,程婕妤依然坚持行了礼,才陪着皇帝坐在软凳上。

“陛下怎么想起到臣妾这里来了?”金鸾边为他斟茶,边试探地问道。不想皇帝立即不满的回了一句:“你这是怪朕多日不来你这里?”

“臣妾惶恐!”金鸾听了这话,急忙舍了手中茶盏,跪倒在地上解释道:“臣妾情知陛下近日公务繁忙……”

她正在冥思苦想该如何把话圆回去,听到头顶上的男人微微叹了口气道:“好了,是朕疏忽了。你起来吧。”说着那人伸出手来,扶住她双臂,将她从地上拉起。“既然怀有皇子,就不要跪来跪去的,动了胎气怎办?不过今日若不是赵常侍提醒朕,朕真是委屈你很久了。”

赵常侍?

金鸾在朝文帝的臂弯里,偷眼朝站在门外的赵常侍看去。赵常侍眼观鼻、鼻观心,仿若未闻。

皇帝把金鸾扶回到软榻上,自己坐在一旁,轻轻捏了捏眉头。

他脸色不是很好,想必这些天皇帝身体不适的说法,是确有其事的。金鸾凝神看他,觉得他脸色略微有些病态的红润,却不知是何缘故。

“听闻陛下这几日身体微恙,可传唤了太医、开了方子?”

“这几天好多了。”皇帝把手从额头上移开,拿起桌上的碎玉茶盏,喂了一口茶在嘴中,皱眉道:“太医院的那群废物!朕的这条命迟早折在他们手上!”

“此话为何?”

“哼!”皇帝冷哼一声,“若不是少翁真人,朕恐怕现在已经是枯骨一具了!”

“陛下切莫这样说,您是吉人自有天相。”金鸾这样说道,又好奇的加了一句。“只是不知道您口中的‘少翁真人’是何方神圣?难道真有什么奇招妙法不成?”

原来皇帝口中的“少翁真人”是位法术高强的方士。最为唬人的,便是一招“杯中见影”,即杯中盛有他秘制的药酒,饮用此酒,半响功夫后,便可通阴阳两界,于杯中见到已死之人的音容笑貌。

此人还擅长炼制丹药。据闻他手中的红顶丹炉,是上古传下的旧物,制出的“仙丹”,可以延年益寿,若是有缘之人,可使白发复黑、苍颜复还。

皇帝说的兴起,却使金鸾忍不住想到:看似是那“仙丹”得了皇帝欢心,但恐怕他更痴迷的,反而是那杯中见影的奇招。皇帝想见的人是谁呢?是否就是那日他口中那个纪姓之人?

正这般想着,赵常侍从外边进来,恭恭敬敬的禀报道:“禀皇上,御史大夫又来拜见了。”

皇帝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心烦。“怎的又是他?”

“是有何政务吧?陛下不必挂心臣妾,您……”金鸾正说着,被皇帝打断道:“他来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那件嚼烂了的破事儿,颠来倒去,不嫌味淡!”

“皇上,”赵常侍有些踌躇的说道,“御史大夫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太医院的张医官来。”

“哦?带他来做什么?”皇帝不以为然的问道。

“御史大人说,他带医官去看了,那医官可以作证,人确实是染了病的,还说那人身体不好,之前又用了刑,恐怕会……”赵常侍平平缓缓地说着,抬起眼皮看了眼皇帝脸上的神情。

朝文帝皱皱眉头,不置一词。

赵常侍见了这幅场景,也低头不敢说话。他陪侍皇帝多年,知晓皇帝生性多疑,再说下去,恐怕又以为他们几个是在处心积虑地接刘颐出狱。

金鸾听明白了些,大约是刘颐在狱中染了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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