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呢?纤纤睁大眼,在心里喊着,却问不出来。
卫清商的目光还是满含笑意,有一种又赞叹又怜悯的神情。他看着木申离去的门久久不语,只是轻抚纤纤的头颈,好像那也是一只小猴子。
“为什么——”卫清商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我没猜错,只要保持这联姻关系,秋洵总有一天会把黄家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而黄家的人呢,也盼着秋洵出点意外,这样的话,他们也能名正言顺地分一杯羹——所以,木申小姐将到黄家顶替辛夷小姐的位置,反正她们是孪生姐妹,别人看不出来——小姑娘,你觉得这主意是不是很聪明?”
纤纤的眼泪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了——木申再也不会回来了,是紫秋洵做的决定。他为她从日本移栽玉兰树,他会在紫秋阳欺负人时袒护她,可到头来他也不过就是这样无情罢!
卫清商又温和地笑了:“你觉得这法子不好,是吗?你心里觉得秋洵不该这么做,是吗?真是个傻姑娘!这个城市里向来是以财产多少来决定地位高低的,如果秋洵没有今天的身份,木申也许早就死了,而你,傻姑娘,你还能这么干干净净地坐在我身边吗?你早就是高孝先的人,还不知道躺在谁的床上,和明珠的那些丑八怪有什么区别呢?”
纤纤还是说不出话来,她也哭不出来,因为她根本就张不开嘴。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僵硬麻痹的。卫清商只带着那欣赏的微笑,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宠物。他的掌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清香,带着潮湿清凉的雨意,是在花园里沾染的草木的馨香吧?纤纤被催眠似地恍惚起来,她觉得自己在这幸福的气味中浑身长出了雪白的毛皮,美丽而珍稀,但她并不是宠物,是食物。卫清商马上就要扬手把她掷到地板上并斥一声“去”,然后就会跃出斑斓的巨兽把她吞噬——他已经抬起手来了,马上就要掷了——马上——再过一秒种……
“去吧……”卫清商说,“三楼左手边第七个房间,秋洵在那里,你去吧。”
——去吧——
魔咒一样,虚空中的巨掌放松了,石像活过来了,千斤重的铁索消失了,纤纤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在卫清商快意的笑声中,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对卫清商来说是何等的失礼。为这不恭敬,血尊有理由把她凌迟了。
她一口气奔进那个房间,却只看见紫秋如躺在床上浓睡。去往阳台的门开着,风吹得帷帘翻飞,还是那样湿润的清香。她悄悄地走上阳台,看见紫秋洵躺在一张长榻上抽烟。雨水唰唰响,火光忽明忽暗。
她站在门口微微喘息。为什么要飞跑上来呢?是因为害怕卫清商吗?是因为觉得只有紫秋洵才能庇护她吗?就像宠物在危难关头要奔向主人。可是他刚把木申逼走了——那个温和的、曾把她从紫秋阳手下救出来的秀美的女巫,那是他的妹妹,他却拿她去换取一个获取金钱的机会。而木申,居然也就那样毫不在意地去了么?
紫秋洵懒懒地开口:“她说——木申说——要我保护你一定不被紫秋阳欺负……所以你放心,只要我不死,没人能伤害你。”
纤纤心里突然不可遏抑地悲伤,但这种悲伤化作一片混沌的甜蜜,仿佛呼吸都放松了一些。她握着胸前那鸽心似的小石头,想起了卫夫人偏执的教唆,于是慢慢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轻轻吻着,然后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无言地望着他——眼神里什么都有了。
紫秋洵怔怔地看她,手迟疑着探进她的衣服里,一只圆润丰满的乳房填在他的掌心。他缓缓地抚摸着,纤纤顺势向前俯去,吻上他的唇——那醇正温和的烟味儿,有点凉,有点苦……他好像是叹息了一声,她拥抱他了。
他悚然一震,“啊,不!”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温柔而坚定地推开她:“不不不——你不要这样。”
纤纤惊疑地看他:“我……我不够漂亮吗?”
他坐起身:“不是不是——我不要你这样,你不愿意。”
纤纤涨红了脸:“我愿意的!”
紫秋洵微微一笑。纤纤低下头,轻轻说:“我是愿意的。”
“你不愿意。”紫秋洵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长发,“你只是以为自己愿意——再说,我也不愿意。我不是说你不漂亮,我的意思是——泄欲的工具我有的是,可我不要你也这么做。”
纤纤迅速站起身,退开一步。
紫秋洵温和地说:“快去睡吧。”
看纤纤转身离开,紫秋洵又说:“等等——是不是她……卫夫人叫你来的?”
“卫夫人是说过,可是我……”纤纤说。
“去睡吧。”他截断她的话,轻柔地挥挥手,却没再看她。他一个人在阳台上坐着,仿佛在凝视什么,倾听什么,又好像在思量什么,或茫然地回味什么,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却发现卫清商远远站着。
卫清商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紫秋洵身边,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雪茄。紫秋洵为朋友点上烟,自己也点了一根,然后是长久的沉默。两人并排站着,看外面唰唰响的雨帘银灰色的闪烁。
“这哪里像人住的地方呢?”紫秋洵轻声说,“这是饿鬼道,都是饿鬼——你是,我也是——想不被别人吃掉,就只能不断地吃掉别人——永远都停不下来,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卫清商徐徐地吐出一个烟圈,在一片湿润倦怠的寂静中清朗地笑了。“你还真是个君子。”他说。
第十一章 蓬飘
紫秋如非常不高兴在睡得正香时被摇醒。她闭着眼,皱眉叫:“我还要睡!我困——”
但这次紫秋洵不由分说地把她拉起来:“乖些——乖一些!我们要去医院看爸爸!”小女孩因睡得不畅快揉着眼呜呜地哭,过了一会儿困劲上来,又趴在他的肩头睡了。
紫秋洵的弟弟妹妹们差不多都被叫到医院,有那么一两个不知道在哪里。十几个人低声地嘁嘁嚓嚓:“谁知道啊——快死了吗——反正都是一样——有什么吗——”木申一袭黑衣,站得远远。她正在戴孝:她刚到黄家不几天,黄家的老头子和他的一儿一女就出车祸死了,这在不夜城实在是非常罕有的事;由于紫秋洵提出的木申顶替辛夷的条件是黄家老二永远离开不夜城,所以现在所有财产都归到木申名下——当然,她现在是辛夷。
紫秋如终于醒过来,懵懵地东张西望,看见木申,喜笑颜开,奋力招手:“八姐,你过来嘛!过来嘛!”木申凝视着她,又看了看紫秋洵,转过脸去不理睬
“医生,到底怎么样?”紫秋洵急切地问。医生说:“恐怕不行了,所以让你们再来见见面。你们都轻声些,不要让他太激动——现在进去吧。”
紫秋洵抱着小女孩一步抢入病房,其余的也陆续跟进,满满地站了一屋子,静悄悄的,看着困在病床上的“父亲”。紫秋如好奇地瞅着那个萎缩干枯的怪物,觉得从来没见过这么丑陋可怕的东西,赶紧又把头埋在紫秋洵的颈间,闭着眼装睡。
由于回光返照,病人神智清醒,手攥着被单,眼睛挨个儿地从他的子女们脸上看过去。这是他一生风流的明证,他看着他们,觉得很乏味。那么多女人,他一个也记不起来,她们的腰肢和大腿都差不多,正在他心里翻腾成白花花的一片。一次次的销魂在他脑海里半点印象都没留下,眼前却堵着这么多的孩子。他的目光从子女陌生的面孔上滑过,想停也停不住,没有什么能为视线停留提供依靠,心里无限腻烦,这还只是有孩子的,还有许多没有给他生下孩子的女人,白花花的腰肢和大腿不见了,心里是个空空的大洞,他正毫无着落地往里坠着。他有些发虚,想起一个来也好啊,好填上那个大黑洞。一抹淡白在黑洞里闪了一下,真是一个模糊的女人的身体,却如同闪电一样劈开黑洞,把它划成两半,瞬一瞬地成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目光如刀,刺得他心跳加快,喉中嗬嗬两声,脸憋红了。他又仔细地看着他的孩子们,茫然地想从他们脸上找出那个女人来。他发现了漂亮的木申,她深深凝视他,面无表情。
“爸爸——”紫秋洵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