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和玛丽(8)

次次明丽都不留情面。

一次是她小学时期末考试没考好。在家被泽仁普措挖苦,暑假和乔奇祯去游泳,又被明丽阿姨说教一通。

还有一次,则是她去乔奇祯家玩,正用乔奇祯堂哥的PSP玩《DRRR!!》的游戏,没注意到明丽站在门口,于是口无遮拦谈起班上同学谁和谁恋爱的琐事。结果受到明丽阿姨的白眼和思想教育。

白玛敬畏明丽,自然不只是一朝被蛇咬的缘故。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能觉察到,明丽很精明,精明到足以看穿身为小孩的他们。

但凡开口问了,明丽必然能笃定,白玛知道乔奇祯怎么了。

白玛却不肯说。

她含糊其辞,反倒问:“他怎么了吗?”

明丽说:“他无缘无故坚持要用手机。”

他是为了和鹿梓希联络。

白玛知道。

可她还是发挥这么多年沉淀下来的打太极本领,回答说:“阿姨,我也不知道。不然您去问他吧。”

老老实实不在学校里用手机的,最后只剩下白玛一个人。

鹿梓希真的没有答应乔奇祯。

但是,她也没拒绝他。

又一次听到鹿梓希抱怨乔奇祯的时候,白玛忍不住开了口。

“既然你那么烦,就好好拒绝他一次。”她说,“和他说,别再缠着你。告诉他——你们没可能的。”

如此劝告时,白玛神色淡漠,语气舒缓。

仿佛事不关己。

不对。

本来就不关她的事啊。

然而。

上一秒还眉飞色舞满口怨言的鹿梓希,眨眼间就沉默。她的脸像蒙过沙尘,顿时暗淡下去,一言不发,富有忧郁地思索。

白玛也不再多说。

她的青梅竹马以及她的闺蜜。

假如他们能在一起,对她来说,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吧。

假如能开心就好了。

假如有这么单纯就好了。

局外人终究很难插手。乔奇祯照常来找鹿梓希。隔着教室窗户,能看见他们在走廊上说话。乔奇祯风轻云淡,鹿梓希微微垂着头,嘴角带笑,细碎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习题册上流动的笔尖停滞,白玛默不作声注视窗外。

她在暗处,他们在明处。

她无声无息地观望着,身旁的胡笛就在这时开口。

女生的声音像梅菲斯托的低语,缠绕着身为浮士德的另一个女生:“拿腔作势的,其实她心里爽到不行吧?”

白玛倏然侧过脸来。

她在一片缄默中望着胡笛,良久,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她差点就说了。

“是啊。”一个声音在白玛心底这么说着。

她渐渐地厌恶起自己。

复杂的、丑恶的、被魔鬼诱惑的自己。

之后那个礼拜,是白玛和鹿梓希那一组打扫卫生。她们俩被分配去了包干区。

乔奇祯也没有缺席。

她们从两端分别开始。白玛弯着腰专心致志清扫。乔奇祯和鹿梓希手上也没停,但与此同时,还有说有笑地闲聊着。

三个人分成一个人和两个人的两部分。

白玛头也不抬地默默打扫,耳畔是少年少女窸窸窣窣的声响。腰很酸,呼吸也很困难。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来不及仔细思考这是什么感觉,就已经直起身来。

虽说她也没怎么忍耐。

但,她已经尽了全力。

白玛静静地看着他们。昏暗的光线里,乔奇祯和鹿梓希微笑着谈话,目光偶尔交错触碰,转瞬又撤离,一来一去,你进我退。好亲昵,好快乐。对第三个人来说却遥不可及。

“你们到底要不要好?”

白玛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像这样气急败坏地与乔奇祯坦白。本来以为能心平气和,像以往一样拿捏好,没想到,没预料到,她失态了。

她试图及时挽回局面。

却还不如不挽回。

因为不经意间,她的不满早已堆积到他们其中一个人的头上。白玛也是凡人,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也不会永远保持理智。她有失偏颇,她忘乎所以,她伤害无辜。她顾及不了那么多。

“你要是真像平时说的那样讨厌他,就别再给他希望了。”白玛的目光倾注在鹿梓希身上。她只看着她一人,也只对她一人说这些话。

刚刚还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鹿梓希回望向白玛。一时间,她的一言一行都变得难堪起来。

鹿梓希慢慢地低下头。

她的脸隐匿进晦暗之中。良久,再抬起头时,白玛看见她泛红的眼圈。

不记得了,好像乔奇祯叫了她的名字,白玛也略有迟疑地想拦住她。但鹿梓希还是迅速地越过他们所有人,附带着一连串脚步声,急匆匆地逃离,消失。留下白玛和乔奇祯在原地,用这一刻毋容置疑的寂静告诉白玛,该逃走的,明明是她才对。

该退场的,明明是白玛才对。

——直到与乔奇祯四目相对,她才清醒过来。

只可惜为时已晚。

乔奇祯望向她,与其说是愠怒,眼神里更多的,仍是那副随心所欲、我行我素的散漫。他不快,并非是因她伤了鹿梓希的心,而是为她坏了他的事。

鹿梓希哄她时说的话一点没错。白玛比任何人都清楚。乔奇祯被宠坏了,他对被爱习以为常。最棘手的是,但爱这件事,他还不怎么相信。

犹豫了几秒钟,他侧过脸,眉骨、鼻梁与嘴唇的线条像日全食的太阳,熨烫在眼睑底层。“有完没完啊——”乔奇祯说。

“你不就是喜欢我嘛。”

作者有话要说:杀人诛心

第8章

该说“我没有”吗?还是按照她平日里偏执强硬的个性一耳光扇过去、说些脏话比较好?又或者,退场,反正最后也挣扎过了,不要闹得太难看。像剧本里安排的那样,既然她该走,那就走吧。

等一等。

她喜欢他吗?

回过神时,白玛已经恍恍惚惚盯着乔奇祯看了许久。

他们在沉默中对峙着。

开口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要掉眼泪。虽说也没什么好哭泣的。

“为了她,你要这样对我吗?”

质问的一瞬间,白玛确定自己并不“喜欢”乔奇祯。只不过她的爸爸妈妈、他的爸爸妈妈,长辈们在耳旁吹的风太多,以至于她萌生错觉,以为他身边的位置真的只能是她。

白玛咬紧牙关,尽全力让她的话不因胸腔中的震荡而颤抖。

乔奇祯反问她,说:“该我问你。就因为她,你至于这样对我吗?”

她有片刻的迷惘。

但很快,被仓皇所短促掩盖过去的羞愤再度充盈头脑。他口无遮拦,太缺顾及。白玛有千万种说法能合情合理为他开脱,因为她了解他,至少比大多数人更了解。但她只是转过身。

常言道“失魂落魄”,那一刻的白玛却不是。刚口不择言说出那句话,乔奇祯是过反悔的。可覆水难收,他和其他年少轻狂的男孩子们一样,特长是口是心非,却爱好着逞强。看向白玛时,他的目光也几次想躲闪,心中酝酿起如何委婉地求饶,没想到白玛撤离得这样快,这样轻而易举就放手。

她不是失去魂魄的躯壳,而是踽踽独行的幽灵。

乔奇祯还想说什么人,却唯有目送她离开。

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再没有交流。

并不是没有过交谈。

毕竟凭他们的关系,不见面、不说话太难。一旦学校放假,白玛家也好,乔奇祯家也罢,两个人难免共处一室。

两个人不上心都如此,更别提其中一方心里还挂念着。

白玛对乔奇祯的态度显而易见地发生改变。在家里,她仗着乔奇祯也不忍贸然挑明,只和他保持最低限度的对话,而且也都是当着大人的面;在学校,她索性把他视作洪水猛兽,小心翼翼地避让。

受这种待遇的,除了他,鹿梓希也算一个。

白玛和鹿梓希的友情疾速降温。

她知道梓希没做错什么,反而是自己太莽撞。但现在道歉,于事无补不说,她自己也不情不愿。

还不如就这么断了。

人际关系总归是此起彼伏。与之同时,白玛和胡笛成为朋友。而乔奇祯与鹿梓希,正如白玛不存在的话肯定会发生的那样,顺其自然,顺理成章。他们一起出现的次数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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