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她还能活过来吗?”
“不能。”
我琢磨了一下,总结道:“真可惜。”
大约是我的惋惜太缺乏诚意,妖灵忽地笑了。他十分愉快地笑出声,绿碧玺的眼睛色泽暧昧:“兰子训,我们真像。”
他沉吟片刻,进一步道:“也不太像。如今你还会为一部分人的不幸而感同身受,比如竹栩儿。”
我皱起眉头,一时之间摸不清他的用意。就这么僵持了片刻,我决定不理他,回身摘野菜。
这片缓坡,的确野菜丰茂,没走几步我就摘了一把。可妖灵口中轻飘飘的“她死了”三个字,突然在我耳边回响起来。
一遍紧跟着一遍,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就这么害怕起来。两三步外是一株马齿笕,叶片肥嫩,我看着它,喉头却猝然一甜。
一股液体自腹腔中涌上来,我一把捂住嘴,再拿开手时,只看见手上一片殷红。
我花了三秒才反应过来,是血。
真的是血。我吃坏肚子了吗?我病了?
前两天还只是呕吐,今天就呕血了?
我是真的慌了,抬头求助地看向妖灵。多年后,我依旧能清晰回想起这个情景。他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我说话。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妖灵拿出一块手帕,递到我跟前,不带丝毫情绪道,“你就快死了。”
这个“死”字,与他方才描述女妖的“死”字,在我耳中叠成了一片。我的脑子飞快运转着,已经挤不出笑容:“这个里境……”
“不关里境的事,”他的嗓音在我耳畔轰鸣,近得不可思议,“在外头在里头,你都快死了。你师父用药替你把命延长不少了,可是,你若继续不听话,坚持吃人间的烟火——”
我看着他,他没笑,认认真真将话说完了:“估计活不到这丛石斛花落。”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可说的。
拜早年太早了,我祝大家五一假期快乐吧(……虽然这个好像也有点早)。
第14章 拾肆·阿遥
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许的确是没有睡沉。头被撞得很疼,周围的鸟声树声渐渐地消失了,我心头也逐渐发慌:“师父……”
或许这样连我自个儿都听不清的求救确实过于可笑了些。混沌间,耳畔却响起了一声模糊的呼唤,似是……一个名字。
我睁开眼后,花了足足半柱香时间,才想明白昨日妖灵告诉我关于“死”的事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忽然眩晕起来,应该是晕倒了。
窗外鸟鸣清脆,已经是清晨。我抬起右手手掌来看,手心手背都很干净,没看到昨天吐出的血迹。我几乎要怀疑那只是个梦,直到察觉妖灵就坐在屋子里,保持着沉默。
我努力支撑着身子坐起来,忍着胸口轻微的钝痛,开口问他:“为什么?”
停顿了一下,我补充道:“为什么我就快死了。”
我的确在离乡之后就身体不适,可我一直以为只是晕船,水土不服,风寒,或是积食。
谁能想到我会呕血,谁能想到我十岁就要死了。
“我怎么知道,”妖灵一手支首,一手端着茶盏,“我也救不了。问你师父去,他最清楚。”
我掀开被子下床,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师父不会不告诉我的,你胡说。”
“真的?”妖灵啜了口茶,“你仔细回想一下,他就没表现出什么过?比如你替他倒了一杯茶,他既感动又愧疚,蹲在一边默默掉眼泪?”
——这么一想,还真有。不过不是倒茶,是喂了他一口辣烤豆腐。
“你别说了,”我深吸一口气,替自己倒了杯水,“也没什么大不了。师父会救我的,要是救不了了,我就回家去。”
我替自己打气,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里境,除此之外什么都要缓一步来。三两天里,石斛花还开不败。妖灵听着我说的话,轻声笑了笑,转过话头道:“竹栩儿出门去了,很快回来,要带我们下山。”
我应着声,灌下了一大杯水。想到萧姊姊,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我在睡梦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一个……名字。”
这里境之中没什么逻辑,不知道能不能成为线索。妖灵示意我继续说下去,我便接着道:“好像是‘遥七’,又像是说的‘游戏’。”
妖灵忽然不作声了,神色反常地变得十分古怪。
难不成真是线索?见我眼睛亮起来,他喝了口茶,才冷静道:“那是我的名字。”
遥七?还是游戏?我结结巴巴:“昨晚,昨晚谁在叫你?”
“你在叫,”他丢下杯子,站起身来去开门,“你昨晚,从爹妈师父一直叫到了我头上。我的名字是‘爻溪’,你啃着饼睡着的那天晚上,我告诉过你。可你显然没有记清楚。”
那是我在半梦半醒之间,潜意识中记住了,才无意识叫出了口?我红着脸,问他:“那这个名字,是哪两个字?”
这还是我记忆之中,相逢以来头一次问起妖灵的名字。进里境好几天,我一直对外宣称他是我兄长,连亲哥的名字都不知道可不好。他不准备与我多纠缠,将“爻”字写给我看。是个古怪的字,我记不住,便记了同音的“遥”。
“我叫你‘阿遥’,行吗,”我补上一句,“阿遥或是阿绿,你挑一个?”
妖灵道:“你最好能想出第三个。”
我早已经不怎么怕他,便暗暗在心里定下了“阿遥”,怪好听的。他将桌上一个陶碟推给我,我这时才发现,那是一碟石斛花。
花瓣泛着浅浅的青绿,剔透如玉。
看来是我活得比它们长久了。既然是妖灵允许吃的,我也就没客气,用它们填了肚子。没一会儿,萧姊姊也回来了。
她就要带我们下山。依阿遥的推测,她要带我们去的地方该是萧府没错了。我明知故问,问萧姊姊道:“我们要去哪儿?他们真肯要我们?”
“那是很好的地方,职责就是保一方平安,只是,”萧姊姊一笑,弯下腰来,在我耳边小声道,“我也没去过。”
“姊姊这也是第一次去?”我惊讶。她笑着点头,腰间弯刀荡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有人倒是一直邀我去。我这还是第一次下山呢。”
可想而知,即将初次拜访未婚夫婿的家,少女心头该有多期待又紧张。下山的时间掐得好,又是正午末了,四处都在忙着收摊。一行三人来到萧府门口,远远就看见萧氏打扮的十来个男子打开门,正向外走。萧姊姊轻轻吸了口气,带着我们上前两步,还未开口,就正面迎上打头的青年抬起头来。
不是萧帷山,青年约二十四五岁的模样,五官却与萧帷山有八分酷肖。他抬头看见我们,目光由妖灵而起,顿在了萧姊姊脸上。
但是,他的神色也只凝固了一瞬间,随即就微笑起来。我难以想象萧帷山温和微笑的模样,可当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与他酷肖的这张脸上时,却丝毫不显违和。青年笑着,一派天真地向前跨了一步:“姑娘,二位,幸会。在下萧子岳。”
他就是早逝的萧氏前任家主,萧子岳。
我没想到他会是如此温文随和的人。显然,萧姊姊也十分手足无措,好在萧子岳只是一笑,亲自将我们领进了萧府。在正堂坐定了,喝了两口茶,萧姊姊才将我与阿遥的身世向他说了。
他听得十分认真,听完了,才点头道:“萧府近日厨房与庭院都缺人打理,二位若能留下,是帮了大忙了。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萧姊姊如释重负,笑容便也轻快了许多:“我叫竹栩儿,住在桐柏山上。萧帷山说我可以来找他,所以才贸然造访。”
萧子岳问道:“二弟?”
“萧帷山前几日向我求亲,”萧姊姊垂下眼睛,神情就有了几分含羞带怯,“我答应了。”
我心中有些懊恼,看萧子岳反应,萧帷山只怕没向他提起过求亲的事。这么大的事,他却没对家人说,萧姊姊还没察觉不对劲?
可是萧子岳那厢,却只是喝茶的动作滞了一滞,随即自然地接上了话:“真是良缘。既已来了,竹姑娘就别急着走,我去将二弟一道叫来。”
说罢,他亲自起身,向着东苑的方向去了。我忽地察觉到一丝违和——我清楚记得,萧帷山的房间是在西苑,而东苑应该是日后萧姊姊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