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保护好她的。”他蹲下来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意料之中的被嫌弃地躲开。
天气已经回暖了,审神者却还穿着厚实的大衣,显得和周围的行人格格不入。他陪着她走过了好几条街,她一直低着头,还差点被一辆车撞到。最终她在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像是面馆的地方停了下来,眼睛里透露出了些许渴望。
“要进去看看吗?”他问她。
他坐在她的身边看她把脸埋进砂锅里认认真真的吃乌冬面,肩膀时不时还因为抽噎而颤抖一下。她的对面还坐着另一个男人,和他一起看着她哭了半个晚上,男人看起来耐心十足,眼神里含着某种看幼小动物的怜惜。
一期一振微微的眯起了眼睛。这个名叫速水一也的男人身上有种让他觉得微妙的气息,他甚至连字迹都和他有些相同——但是缺少岁月的沉淀,笔划间显得有些轻浮气息,他有些刻薄地评价到。
回家的路上路过了那棵已经开得繁茂的樱花树,比从前本丸院子中心的那一棵还要大上几圈。审神者停下了脚步驻足仰望,她从前一向不喜欢夜樱,在其他审神者忙着给自己家的樱花树上费尽心思装饰上彩灯的时候,她都悠闲地挑一个灯笼同他站在树下,说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她就喜欢樱花原来的颜色。
“一期。”她在那里停留了许久,伸出一只手来,“如果你真的在我的身边的话,就让一朵樱花落在我的手掌心上吧。”
他就在她的身边,却只能陪她一起仰望着缀满枝头的花苦笑。如果可以的话,他此时此刻希望能不顾任何礼仪姿态地爬到古树的树梢去,摇下一树的落花只要她想要。
但是他做不到。
在突然而来的狂风里他茫然地抬头看无数的樱花穿过他的身体飘飞到审神者的身上,这仿佛是上天某种恶意的玩笑,又或者是某种结局的预兆,那些四散凋零的花朵不曾有一朵停留在她纤长苍白的指尖,整条街道瞬间如同经历一场大雨一样被樱花所覆盖,除了她伸出的手掌中空无一物。
他无法触摸她,他无法触摸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所有对于他而言都是虚无,或者他才是虚无的那一个。但是他多想,多想拥抱她,多想踏过重重的落花把捂脸落泪的她抱进怀里,他明明就在这里。
我明明就在这里。
他低头正对上她流着泪仰望树冠的眼睛,她的眼睛潋滟他们头顶灯光的紫色,是如此的好看。
就在那一瞬间,他左手的手腕一空。
那根自始至终牢牢束缚住他手腕的红线,刹那间松散开来。
把一根松开的红线再绑到手腕上,并不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毕竟这是他在这里能触摸到的唯一一样物事。一期一振会在审神者睡着之后会脱掉自己的手套,顺着这根纤细而灿烂夺目的丝线一点点地划过去,指尖被勒出些微痛楚的同时,他离她也越来越近。沿着红线摸索她的手腕,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能摸索到她的脉搏,
他几乎是立刻就伸出了手去拉住了松开的绳结,没有任何思考地把那根红线重新牢牢地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然而这根线贴到他皮肤的刹那,些许针刺般的疼痛由那里生发开来蔓延到他的皮肉里去。
这样的痛楚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他为刀的时候火烧磨上重铸,没有一样不是伤筋动骨的折磨。只是死物的时候没有对于疼痛的感知,然而获得人身的时候那些感受却随着记忆加诸于他的身上。
审神者开始决定找一份新工作了。
他坐在她的身边陪她看IPAD上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招聘网站,那些字他都认识,合在一起却不知怎的看不出应该是什么意思。一期一振只能看着审神者皱着秀气的眉头,一双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一会儿圈出一个红圈来,一会儿又在小本子上记下几行号码。她把床下面那个他很眼熟的塑料箱也拖了出来,哗啦啦倒出半箱子能砸死人的砖头书。
这些书他都是见过的,审神者成为审神者的时候刚刚十六岁,政府允诺了灵力优秀的她即使在本丸也可以同步完成大学的学业。于是整个本丸的付丧神都跟着遭了秧——她学习的东西即使对于最年轻的和泉守兼定而言都太过遥远,那些复杂的符号和细细密密的图片,歌仙看一眼就如临大敌地逃之夭夭。
“一期,你最温柔最有耐心了,你陪我吧?”她当时就抱着那些书可怜兮兮地扯扯他的衣角,整张脸就像吃了酸梅子一样皱起来,“我看不懂呀,你说那些老头子在屏幕里都在说些什么啊……”
他也听不懂,而且屏幕上充斥着他所陌生的文字。但是他是她的近侍,也就只能陪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一边转笔一边艰难地听着天书——听一会儿还要过来摇一下他的肩膀,她也就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地摆出娇蛮的样子,对着三日月髭切之流连话都不敢多说。
后来一期一振的电机学得比审神者好,审神者别的专业课自己磕磕巴巴都还能懂个大概,唯独那一门期末是靠他在旁边帮着做卷子才过了关。
他一边觉得审神者这样给自己找了事情做,不再每天无所事事的昏睡很好,一边又觉得有些怅然。这根红线象征着某种他和她之间的联系,而随着她日渐的忙碌,几乎每一天这根红线都会有些许的松散,而他又会执着地把它重新绑紧——它给他带来的痛苦越来越大,如今已经是类似火烧的灼痛,让他总会在梦里梦见狼烟四起的旧城,还好醒来时还能看见她平静的睡颜。
从来没有想过放开这根线,他答应过她要陪她在她的世界老去,答应过的事情就要做到,不管她能感知与否。
审神者的工作找的并不顺利,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和刚毕业的年轻人比起来她显得不再年轻,和跳槽而来的老手比起来她没有丝毫的经验。甚至于当HR看着她自从大学毕业就空白一片的简历问起她的工作经历时,她都只能捏着手心里的汗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看着她把及腰的长发剪到刚刚到肩膀,曾经多么爱惜自己乌黑发色的人,为了让自己显得和刚刚走出大学的年轻人之间距离没有那么大而狠狠心去把头发染成了栗色。她小小化妆包里清光和乱送给她的手工指甲油也被她小心的收到了抽屉的底部,换上了那些他所不认识的小小的精致的瓶子。
她每天很早就会起床,对着镜子仔细地化妆。他依然在旁边看着,在心里比较一番到底她什么样子更好看。比来比去觉得她什么样子都好看,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不安的是她的那双漂亮而有神的眼睛,每一次在被客气而疏离的拒绝之后都疲惫地黯淡下去,过了好久才又撑起一脸笑容来温声的道谢。
在最初的时候她还会念叨一下他的名字,含着不安和茫然说着政府已经发完的补贴和银行卡里逐渐减少的余额。她的生日在遥远的冬天,她必须在那之前找到一份工作来向远道而来的父母证明她这十年在东京活得还算不错。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力气说谎了。”她的眼睫微微的颤抖,就像是没有了力气的小动物。“反正也没有人会相信实话不是吗?”
后来她的夜晚只属于那个闪着白光的IPAD。审神者机械地重复着从屏幕上剪切下小小的方块,然后打电话,外出,再把这个小方块删掉,直到整个屏幕变得千疮百孔。她有时会把手边的书丢出去然后将脸埋在丑橘厚厚的毛里,过了很久再慢慢地走过去将书重新捡起来翻到刚才的那一页。
一期一振只能在一旁看着她,或者假装和她抱着同一个抱枕,这样看起来她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但是他无法给她安慰,给她依靠,甚至不如丑橘还能给予她一些温暖。
又是一个稀松平常的晚上,丑橘趴在地板上看着它最喜欢的猫咪纪录片,审神者戴着眼镜一边揉太阳穴一边结束了和父母的又一轮扯谎,她以轻快的口气讲述着自己虚假的快乐生活,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眼睛里是止不住的向往。
摁掉电话之后,短信的提示音接踵而至,面容端肃的中年女人以客套的笑容出现在屏幕上,用虚伪而冷淡的声音恭喜她通过了第一轮面试,问她是否有意向参加公司的培训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