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来势凶猛,直逼四十度。
我妈一边戳着我的脑门儿没完没了地数落,一边让我抬起胳膊夹体温计,恨不能加三层棉被把我当晚捂死,稍有反抗就恐吓我如果第二天还不退烧,就要去医院打针。
我17了妈!
你77也是个臭小子!我妈终于怒了。
李岩摇头晃脑,说我这是遭报应了。
估计以前我总嘲笑他失恋不够洒脱,总搞得跟娘们儿似的,严重打击到他作为爷们儿的自尊心,现在看到我这副熊样,他有种一雪前耻的快.感。
我什么也没跟他说,我不知道他是玩笑还是真看出了点儿什么。但他这么说的时候,我也没反驳。
我每天都不可控地颓废,干啥都没劲。
一到教室我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放学,体育课我就坐在操场角落发呆抽烟。风雨操场建在半山上,有面露台底下悬空,下头就是山石,那块栏杆焊得很实,每站在边缘,我总有种要腾空起飞的错觉,但李岩老说我看上去要跳崖。
胖子又让请家长,我妈头一次担忧地站在了我这边,跟胖子解释说我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高烧。
她说人在那样的热度下没被烧死已经是个奇迹,何况只是留下点后遗症,希望老师能发扬优良传统,对学生宽容一点。
胖子大概从没见过这样不讲理的家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从那以后,每天放学我的头发校服上都有数不清的粉笔印——那是忍无可忍的任课老师趁我睡觉时丢的。
我几乎没再碰到过他。他真的很厉害,好像只要他想,他可以让我永远都找不着他。
也有些时候,我好不容易看见他了,但下意识就避开了。那是在学校的时候(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教室里),当他出教室活动,做操,领试卷之类的,他身边总有那个姓蒋的。
说实话,姓蒋的长得人模狗样的,家里又是当官的,校领导看到他爸也得点头哈腰,这厮又是个有经验的同.性.恋,深谙男.男之道……我只要一想到这事,我他妈就受不了,又会想起他那句“蒋舟跟你不一样”,哦,他瞎了吗?姓蒋的对他比李岩对女人还要殷勤!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邻居。我认为我有义务提醒他。
但我还没找上机会,他先找上我了。
我一点预备也没有,有天开门回家,余光瞥见有个人坐在沙发上,看都没看一眼,三步跨到房门口。
我妈这时候还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菜,没意识到我已经回来了,“纪凡啊,桌上有樱桃,冰箱有桃子,要吃来拿啊。”
他应了一声。
我甩门的动作顿住,余光瞟到一个穿校服的人。
我冷静地关上门,把书包往床上猛地一摔!
——他来干嘛?来找我的?不,看他在学校那个拽样,他怎么会找我?还来我家!来找我妈?不,他俩能有什么关系。再说,他不是不爱串门么?
我想了半天,抓起这段时间角落积灰的篮球,烦躁地朝着墙壁上的篮筐砸去。
我想不出来,最后,我决定出门观察敌情。
我特地找了个杯子,板着脸去客厅接水,可我到客厅时,那个本在坐在那儿的人已经不在了。
客厅里有沙发,有几乎没动的新鲜樱桃和晚春的风,还有厨房飘出来的呛人的辣椒味,唯独没有他。
“妈!”我简直气急败坏。
“怎么啦?”我妈问。
“莫女士,纪凡人呢?他来家里干嘛?你怎么回事,饭也不让人吃就让人走了?”我边质问我妈边往厨房走,“你做什么辣菜,他根本吃不了辣,一吃就……”
我闭上嘴。
我妈在灶前炒菜,那家伙在旁边洗菜,他一脸淡定,我妈则看傻子似的看着我。
“……你们继续。”我淡定地转身回了客厅。
操,他没声跑厨房去干嘛?
我和李岩一直有个计划,那就是等高中毕业后,找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胖子装进麻袋,疯狂地揍上一顿。
现在我他妈很想提前实施这个计划。
五月的月考成绩出来,我毫无意外地垫底,胖子终于有机会对我妈的公然叫板给出回击——他特地把成绩单发给她,拐弯抹角地羞辱了她一顿。
“你下次再给我考这分,你上次的成绩就以作弊算,奖励全部收回啊。”我妈拿筷子敲我碗边。
“……”
饭吃到一半,那家伙还坐在我身边呢,我妈一点面子也不给。我不耐烦,“行了行了,下次给你考上去。”
“用不着找别人帮忙。”我又添了一句,余光瞟到他夹菜的手顿了下。
哼。
“臭小子,你那点脑子装什么大!”我妈给了我一个大白眼,“你上次能考好,那是人家纪凡给你补习了!忘恩负义的东西。来,纪凡,吃虾,叶行最爱阿姨油爆的虾,尝尝。”我妈往他碗里连添了三只虾。
他才吃一口,我就听到旁边传来克制的呼气声,不看我也知道他那脸啥样。
“早跟你说了,他吃不了。”我说。
“哎呀,怎么吃不了辣呢,辣椒多好吃呀……”我妈不好意思地说,“纪凡啊,吃不了就别吃了,看这小脸红的,来,喝点汤,鸡汤,清淡。”
我起身倒了杯水,重重搁他面前,又从他碗里捡了剩下的大虾,“我吃。”
我从没有吃过味道这么奇怪的虾。莫女士做的香辣大虾菜如其名,又香又辣,虾没了,我还能就着配菜吃下三大碗饭,但今天的虾子和以前好像都不一样,有点苦,我吃得很慢。
吃完饭,我妈收拾桌子,让我俩进屋去,“纪凡啊,叶行这个烂成绩,可都交给你了。”
是我妈请他来给我补课的。
吃人嘴软,他答应得很干脆,且一点儿不废话,一进屋就说,“卷子。”
我从书包里抽出揉成一团的卷子丢桌上,其中两张被撕成了两半,分数十分可观。
他垂眼仔细看了一遍,连续指出几个地方,“这些笔记上应该都有,为什么做错?”
“什么笔记?”
“笔记本。”他说,“我给你的。”
我“啊”了一声,在他那求解的眼神中说,“那个,搞丢了。”
那家伙在卷子上写写画画的手停住了,他眨眨眼,似乎没听懂。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膀,“不小心丢的。”
那天走过桥,到了小广场,我才发现手里还拿着那本笔记,我他妈一生气,顺手把就塞进了垃圾桶……事后我回去找了来着,没找着。
我有点心虚。
好半天,他垂下眼睛,“嗯”了一声,“那就算了。”
chapter 20
我忘了说,他瘦了。
肉眼可见,面对面尤其明显。他以前也瘦,但不像现在,衣服几乎是挂在身上,锁骨凹得能当扣碗,脸色也不好看,白得血色尽失。
我有点不爽,“年级第一还这么拼?”
“嗯?”
“看你瘦得,天天熬夜?”
“没有。”他说。
我一直盯着他,隔了会儿,他才说,“外婆住在中心医院,有时候过去。”
“怎么回事?”
“之前在水缸边摔了。”
“很严重?”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说,“年纪也大了。”
“你照顾她?”
“偶尔。”
“早上?晚上?”
“都有。”
“啥时候的事?”我歪了心思。
“上个月。”
我吁了一口气。
我们安静了一会儿。四月底,没风的时候都已经有点热,但这家伙怕冷,还穿着长袖,灰色袖口留出细瘦的手指,握着黑笔搁在卷子上,无意识地点点画画。
“还……”
“你……”
他看了我一眼,让我先说,“什么?”
“笔记本不是故意弄丢的。”我说。我怕他不信,又无耻地加了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突然就不见了……真的。”
他随口说,“没事。”
“那……”
他叹了口气,“还看不看书了?”
好吧,看在他是真的很累的份上。
我们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和好了,默契地没提那事。
我执意要在周末跟他一起去中心医院。
他听了,瞪了瞪眼睛,好像在后悔进了我家。
周末一大早,我就等在他家门口。病房在七楼,他进了电梯,说,“不用买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