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妤潼最听不得方草似是而非地恭维她,一脸不耐道:“昨天晚上酒吧街出了点儿事情,公检联合执法,带走了不少人,这不,今天早上家属就找到律所了。”
“当事人被抓,家属找律师,不是很正常吗?”
陈妤潼在椅子上动了动,不满地瘪嘴:“这破地方连口水都没得喝。”
嫌弃完了,陈妤潼才道:“是很正常,可扯上领导的案子能不能接还两说呢,你当宫闱秘史能给小人物窥见,搞不好就是蛋打鸡飞。”
“那依陈律意下如何?”
陈妤潼优雅地转着手机:“接不接也不是我说了算,刑案是高律师领头,不过这次当事人却非得同事委托高律师和林律师,你说这是什么情况?”
方草终于露出一丝疑惑:“林律师,你师父?他不是专攻民商事吗,怎么会有人去找他?”
“谁知道呢,听那女的意思,林师父以前做刑案也是拿得出手的。”
方草笑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只好作罢:“接不接又如何,高律师从来信奉的是问心无愧,接不接自然都有道理。”
陈妤潼不屑:“那是你不知道进去的是谁?”
方草不接话,陈妤潼也懒得和方草绕圈子,每次都这副软绵绵的样子,看着就来气:“南城公安局副厅级别的人物,牵一发而动全身,谁知道水多深!好在他们俩脸色都不好看,我估计是不会接。”
方草不置可否,倒是把刚接的电话说了,陈妤潼听完挑了挑眉:“八九不离十是昨晚那拨,自古官商勾结才有利可图,当官那点死工资哪里有钱去高级会所,指不定有什么交易呢!”
对于政治方草算不得特别感兴趣,虽然厌恶这种损民利己的做法,但一般并不给予过多评论,只道:“和珅打倒,嘉庆吃饱,养贪官就跟养猪,猪养肥了总会等来屠夫,我们管不着。”
陈妤潼笑道:“这还像句人话。”
方草无心再说这个话题,又想起另一事:“对了,上次周跃的案子进展如何?”
陈妤潼听到这个名字就冷下了脸:“能怎么样,死磕到底呗,非得给他点儿颜色才知道好歹。沈六那边估计要动手术了,我给了他点儿钱,两口子感激得不行,工作配合得不得了,还有他那些工友,现在也都拧成一股绳了,有人免费给打官司,傻子才不要呢!”
这件事方草是真的感谢陈妤潼,她自认做不到这么好,由衷道:“沈六的事情,谢谢你了。”
陈妤潼轻哼一声:“好了,你的谢值几个钱,我也不跟你吹了,最近南城不太平,像你这样风韵犹存又招人恨的小心仇家上门,多保重吧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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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送走了当事人家属的两大律师会客室里却是愁眉不展,林永安率先开口:“老高,你看这案子能接吗?”
高泽文端端正正坐着,神色冷肃:“这些年我力求无愧于心,当年领律师证的时候,是对着国徽宣过誓的。晃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心里还是有个疙瘩。冯健的案子性质已定,我接不接他不过求个安心,名利场里习惯了,不敢再相信别人而已。”
林永安叹息:“谁说不是呢,快三十年了,各样的人和事都过来了,该来的却总是会来,我已经很多年不做刑案了,老高啊,这次靠你了。”
时间流逝,有些事无足轻重,会随着记忆逐渐被淡忘,也有些事终其一生都始终定格如初。
高泽文坐着不动,又想起当年那双悲痛绝望的眼睛,终于轻叹道:“该来的总会来!”
第11章
事情变得出乎意料,律所里再没有人知道这个案子的情况,没有人提起,没有人前来咨询,也不见高泽文接新的案子。
方草特地把取保候审的电话告诉高泽文,也不知道那个人是否打通了电话,反正高泽文难得缅怀似的教育了方草一顿。
“《好了歌》里说,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钱多了,多得都成了数字游戏了,还不甘啊,人呐,贪的何止是钱,到了到了又守得住多少!”
“做咱们这行的,外人道是良心行业,可何为良心,如何算好良心,谁也难断定,所以啊,初心难守,问心无愧足矣!法理法理,他不守法,不讲理,我凭什么对他客气,凭什么非得接?”
方草心下惭愧,凭什么,当然是看在钱的面子上啊!饱汉不知饿汉饥,有钱不懂没钱慌,也不知道何时能有这样的底气。
总之方草当下遇见一个“钱不是问题”的客户必定会动摇一下的,虽然她家境不是大富大贵,也起码高过小康。只是从走上这一行以后,变得习惯性的独立,也真切体会着现实的残酷。
毕业那会儿实习前三个月只有补贴没有工资,全靠大学四年富余出来的生活费支撑着,每天下班就蜗居在十多平米的合租单间里,计算着每天都交通费和饭钱,算着下次发工资的日子,战战兢兢地工作,生怕一个不小心断了口粮。
每次爸妈电话打过来,开口就问工作如何,是不是钱不够用了,她都会打着哈哈说:“没事儿,上个月工资还没用完,眼看又要发工资了,口粮还是没问题的,有需求我会开口的。”然而内心却都会挣扎再挣扎,挂断电话后继续为生活发愁,暗悔干嘛有钱不要。
也是那会儿她才明白,一个人可以安安稳稳不计算花销,不担忧柴米油盐的日子是多大的福分,而这样的福分背后又是怎样是缄默绵延的付出。
经历过琐碎的艰难,更懂得表面平静的不易。
每每这样的时候,方草总会想起另一个人,没有背后那一份支撑,要如果度过寒冬酷暑。
事实上,这个国家贫困率仍然高过百分之十,地球上每一天都有超过十亿的大人小孩挨饿,你若不在其列,已经比十亿人幸福了。
方草在郊区的福利院见到了这位贫困线下的老奶奶。
老人步履蹒跚地搬动着一把椅子,院子里有个角亭里面有一张石桌,老人上午的目标就是把这四把椅子挪过去,没有人帮他,边上还有一堆老头婆子叽里咕噜说着话。
“这些老人年岁大了,也不太爱动了,又有需要一些必要的锻炼,工作人员才想了这招分派些简单的任务,又有边上人的鼓励,促使着他们动一动。”
福利院院长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说话的时候亲切柔和,一脸的福相很招人亲近。
院长说这位老奶奶患了老年痴呆,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也因此心平气静状态尚好。
方草了解完情况,又陪着老人说了会儿话,院长见天色不早又留她吃饭,老人们住在这儿也难得有个年轻人说说话,方草便又吃过晚饭才离开。
通往福利院的路原本就人烟稀少,入夜之后愈发显得荒凉,方草仔细开着车,拐过前方的弯道就能进入主干道了,却听得车底传来细碎的响动,速度慢下来车也不太不稳,方草心道不好靠路边停了车。
方草下车,晚上视线不好她又没有经验,没检查出个什么,正苦恼该怎么办,迎面开来一辆摩托车,上面下来两个穿着背心裤衩的年轻男子。
方草心中警觉,莫不是个圈套,拿出手机给任雨霏发了条短信,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定位和录音,就听得男子略带兴奋的声音:“嘿,美女,可是车故障了?前面就是我们兄弟开的维修店,要不要把车开过去修一修?”
方草板着脸,又仔细观察了下路边,果然有零散的钉子和铁片,鄙夷地朝前看了看,那边果然有个维修店,压住心底的害怕大声道:“谢谢,不需要了,我朋友马上来接我。”
后面一个拎着工具箱的男子见她这样子,嘲讽地笑道:“不识好人心呐,不让我们修车,小心待会儿走不出这条路,到时候可别后悔!”
方草脸色一变,心底微微发凉,律师特有的职业思维便本能地往外冒,开始权衡哪一种谈判方式更有利,却听得前面略斯文的男子说:“石头,别胡说。”
大概看出了方草的怀疑,男子接着解释:“你这车胎扎了钉子,当然这钉子跟我们没关系,这条路上最近出了一伙儿专门扎胎勒索的人,我们兄弟不过是好心而已,你若是不放心就在这路边补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