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青年嘴边。青年的眸光一动,脸上带着淡淡微笑,显得十分温柔:“多谢姑娘搭救,方才是我烧糊涂了。”
水梅疏的脸又一热,只觉他喝粥的样子十分斯文,看上去教养极佳,温柔俊逸,浑身隐隐透着压不住的贵气,望之不凡。那青年一边喝粥一边看着她。她垂目,只专心喂粥,错过了青年眼底闪过的复杂。
粥喝完了,又喝药,水梅疏怕他苦,给他几颗自家地里的樱桃。都吃完了,姐妹俩就望着他,等着他说明一切。没想到那青年也一直看着看着她,好像在等她。三人大眼觑小眼,等了片刻。
青年这才恍然,他身在乡村农舍,不是在他家。他眉头皱了皱,瞬间整个人看上去又冷又厉,身上流露出一丝威压,让水梅疏的呼吸都错了一秒。
不待她反应过来,再一看,青年脸上又有了微笑,看上去依然温柔和蔼,仿佛方才那冷厉模样,是水梅疏看错了:“拿水来漱口,再净手。”
姐妹俩立刻明白这是他们贵人的规矩。水梅疏拿了干净的新布巾来。等他清洁干净,他的眼睛却又合上了。
他刀伤未愈,伤的不轻,又兼高烧,着实精神不济,睁眼之后,他看清楚了周遭,知道暂时自己处境安全,心中一松劲儿,便又昏睡了。
姐妹俩都没想到,他什么也没说就睡着了。不过人醒了就是好事儿。只是他说了一句有钱,什么下文都没有,水梅疏想想方才搜查的兵丁们,还心有余悸,她觉得还是靠自己吧。
她想了想,让妹妹去找前头的二狗子他娘张四嫂。张四嫂已经打听她嫁妆好几回了。阿月脆生生地答应了就跑。没一会儿,她听到门口有人喊:“阿梅!”她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忙带上面纱迎了出去。
不想出了正屋一看,不是张四嫂,却是她的邻居冯家的女儿冯彩儿。
水梅疏心里一突。只见冯彩儿穿着淮安红绫袄,系着浅琥珀罗裙,头上洒金银簪,打扮得好像要去赶集一样。她生得不错,就是脸颊微塌,下巴过尖,有点刻薄。
水梅疏看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东房看。东房的门还没关,里面桐油红漆家具闪闪发亮,看上去十分漂亮。她便知道冯彩儿的来意。
她这些天借遍了邻居,她求到大家门上,众人总接济她一些。唯有冯家,明明是邻居,父兄在时候,来往也密切,没想到他们一分不给不说,冯彩儿还将她一顿冷嘲热讽。
她还说:“破船还有三千钉,你们水家领着大长公主的皇庄,是村里富户,怎么会一夜之间揭不开锅了。想逃债做戏,也别拿我们当傻子。”
她淡淡问:“你今日找我有何事?”
冯彩儿看着她穿着苎麻袄裙,却依然身段窈窕十分美丽,她盯着水梅疏的面纱道:“阿梅你的疹子还没好么?没破相吧?要不是你有这个毛病,我也能在王管事跟前说道说道,给你也寻一户有钱的人家。你就不用东跑西跑地借钱了。”
水梅疏静静望着她道:“我阿娘说,宁做贫家妻,不做豪门妾。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还有什么事儿,我一会儿要出去了,没空招呼你了。”
冯彩儿的脸一变,哼了一声,她许了王管事的儿子当妾,就神气起来,如今被水梅疏一说,竟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风光了。她没好气地说:“算了,不跟你闲磕牙了。听说隔壁村的景秀才已经退了你的婚。贫家妻富家妾你都不沾边儿了,你也用不着这嫁妆了,你打算出多少卖?我几个月后出嫁,拿你这些破烂东西当个添头吧!”
水梅疏轻笑一声道:“既是破烂东西,又怎么入了你的眼?也别说你是想帮衬我,你前几日的话,我还没忘呢。我父兄为我攒这些攒了这许多年,这几年战乱,有些给我打箱笼的匠人都不在了,手艺也失传了,我这是独一份。你出200两银子,就全部拿走,拆开单件买的话,价更高。”
冯彩儿狠狠道:“怎么不去抢!巴巴的你倒算计的清楚!最多给你5两银全包!”
水梅疏再不理会她,伸手做个送客的姿势道:“请回。我要去林中照看花了。”
冯彩儿可没想到她如今都窘迫成这样了,居然还这般气定神闲,好像个千金小姐一样,把别人都当成瓦砾。
她恨到:“我公爹都跟我说了,你们家租的皇庄续不上了!债主登门,你恐怕连宅子都保不住了!你拽什么?不就仗着你死了的娘是个破落户小姐么,总在村里摆谱。这些年这么乱,那些大户人家失了势的小姐,满大街都是,有什么稀罕……”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水梅疏上前一步,手高高扬起,又狠又准地一记耳光落在她脸上,打得她脑子一嗡,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水梅疏打了她,手掌都有点发麻。
她声音十分悦耳不急不慢地道:“你说我什么,我当你是个蠢人笑笑罢了。你辱及我亡母,人子不能忍。你此去做妾,可知按我朝刑律,①妾骂夫者,仗八十,妾骂夫父母祖父母仗六十,妾骂正妻的父母祖父母同例杖责?板子打下来,死伤无论,妾可没那么好做。现在我教你,是为你好,免你以后犯错。”
冯彩儿被打的头脑嗡嗡的,又见她款款说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既恨又气。
不知道该怎么回嘴,只恨的扬手预备打回去,却觉得胸口一麻,剧痛不已,好像抽住筋了。她嘶牙咧嘴的时候,又觉被大力一推。回身一看,竟是水霜月和张四嫂来了。
水霜月人小力大,有武艺在身的成年男人,都被她推得一晃。何况一个冯彩儿。她头顶着冯彩儿,连推几下,冯彩儿心口疼得抽搐,话都说不出来,竟被水霜月顶出了门外。水霜月还骂道:“又来欺负人,想打我姐姐,滚蛋吧!”
张四嫂在一边儿看着,看冯彩儿被推了出去,立刻就关上了大门,在门里啐道:“当个傻子的小老婆,就以为捧上了金窝窝,欺负人家小姑娘,不要脸!”
冯彩儿又气又疼,揉着心口,气顺不上说不出话来,明明她才是被欺负的那个人啊!她跺了跺脚,灰溜溜地回家去了。
水梅疏迎进张四嫂,正打算引她去东屋看嫁妆,却觉手臂微微一麻,她定睛看脚下,躺着个樱桃核。
她心里一惊,好像是从正房里丢出来的,她依稀听到正房的塌咯吱一声,不由开始担心房里的青年。
她当下捂着头道:“四嫂子,今日被冯彩儿气的头疼。我们一会儿再商议可好?”
送走四嫂,急匆匆进屋看青年,只见青年睁开眼睛望着她道:“嫁妆不必卖。我有钱。”
水梅疏道:“公子,我救你之时,身上并无长物。你在河中漂浮许久,应当都失落了。”
青年打量着她问:“姑娘读过书?《法经》《律例疏议》可读过?师从何人,这乡间私塾居然有人教蒙童律法么?”
水梅疏知道方才的话,都被他听到了。她脸一红,又有点伤感道:“是家母为我开蒙,只学了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家母早逝,我就没再读什么书。”
她听青年似乎将她当成了学富五车的女秀才,这可误会不得。她不爱读书,小时候母亲管得严,学了一些。她六岁母亲去世之后,她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说起读书,绣嫁妆这两年,她常央阿兄给他买流行的话本子解闷。
什么《法经》还是《法华经》她都没看过,《红线经》、《女儿经》《千里姻缘》《落难夫君俏娘子》她倒看过几本。
作者有话要说:①综合古代刑律《大明律》《大清律》。
第8章
那青年望着水梅疏,手指又去摸手腕上的香珠,却摸了个空。他见女孩儿坐的离他远了许多,这个距离,他很难嗅到她身上的香了,不由眸子一沉。
他面色却不露,道:“辛苦二位姑娘了。在下楚茗,被奸人所害,掉进百花溪,多蒙姑娘搭救。”他紧紧盯着梅疏,一字一顿地说:“日后定有重谢。”
水梅疏不知为什么,总觉他话中有深意。楚茗满意地看着水梅疏脸颊又微微红了,他眸子转深。水梅疏道:“楚公子客气,谢就不必提了。公子要不要给家人传信报个平安?”她期盼地望着他,等楚家家人来了,就能送他离开,这事儿就过去了,大家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