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不,这不是感觉,这只是一种理性上的判断,一种多年反复蹉跎出来的经验。
这种“感觉”像极了时被人扔下,婆婆刚捡到他,拉着他的小手说:“可怜的孩子,以后让婆婆来照顾你吧。你以后就跟着立丰叫我奶奶,像他一样跟着你爷爷姓沈。立丰比你大六岁,已经上学了。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兄弟俩相依为命,就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第5章
沈立丰下学以后,看到奶奶带来的弟弟很是喜欢。弟弟长得真好看,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小孩都这么好看。
沈立丰蹲在他面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沈奕不说话。沈立丰立刻贴心的说:“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嗯,你叫沈奕吧,老师今天刚教过,奕是明亮美丽的意思,就像你一样”。沈立丰难得如此温柔和煦的跟人说话,也是第一次。
沈奕嗫喏了半天,说:“好”。所谓人如其名,红颜薄命。从此刻开始沈奕便被一个沈立丰,一个名字蹉跎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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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晨老师大义凛然,为了保下沈奕,将事情的原委担到了自己身上。
大半夜一个老师跟一个学生玩耍打闹,还差点出了人命。就算卢晨不多加解释,大众心理上也会认为是老师的失职。
第二天一大早,卢晨就收到了一封学校的处罚邮件。李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卢晨有心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主任,因为自己没遇到这种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条人命,况且沈奕也是他的学生。
李主任骂的还没尽兴,眼见着卢晨竟然走神儿了!他随手拿起一本教案扔到他身上,“你妈不在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
卢晨心想“我妈也没你管的宽”。
“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学生打闹,平时在课上没个正形也就算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连人命都给我闹出来!一万字的检讨一个字儿也不能少,给我跟上边解释清楚大半夜拉着一个学生去天台鬼混什么!”
“主任”,卢晨异常清晰冷静的开口,像是要开一场严肃的会谈,“去天台上做的事儿,呵呵,这怎么能让领导知道,怪羞人的……”话罢还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捂了捂脸,在李竞择手里的辞海砸到他身上之前夺门而出。
李主任一生没出过学校,学校的人际关系比较单纯,做惯了领导的他未必处理的好这种事。卢晨挑了个空旷无人的地方,一个电话打给了卢桐。
卢女士是个大忙人,电话不是静音就是占线,卢晨没事也不打电话占她时间。大概是太长时间不打了,老天有怜,这一次竟然打通了。
越洋电话穿过云层,小小的信号塔每天不知传递多少的喜怒哀乐,悲痛与思念。
卢桐刚下了课,听到声儿扫眼看了下手机,心底泛出一种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的感觉,于是很仁慈的按了接听键。
卢晨有点吃惊,“呦,妈,您老还记得我呢?还是没存我手机号,或者是点错了?”
“少废话,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犯什么什么事儿了?”
“额……您这话说的就太伤感情了。那个,我确实有点事问你”。
卢晨上来的一句话就是“人为什么会自杀呢?”
卢桐只当是他又故意偷奸耍滑,“脑子出问题了,该去医院看看!”
卢晨静默了半天,卢桐差点就要挂电话了,才听到他说:“你说的对,可如果他不去医院怎么办?万一真是精神障碍的话,哎,这本身就难以确诊真正的病情,他如果再不配合,你说……”
卢桐有点愣,意识到卢晨好像没开玩笑,直接打断他“他已经自杀过?”
卢晨:“嗯,正好被我碰上救回来了”。
卢桐:“还有什么异常的?”
卢晨:“他一直在我说对不起,还习惯性的把所有过错推到他身上,即使是很小的不足为道的事他也会觉得是他的错。总之有点……怪异,哎呀,我也说不上来”。
卢桐:“马上带去医院吧,那里的医生你从小就认识,他这种程度需要住院”。
卢桐遇上病人正经专业的口吻浇灭了卢晨的一切顾虑,不自觉的回答“好,我这就带他去医院。”
等听到电话的嘟嘟声,卢晨才意识到,自己答应的到是爽快,可怎么跟沈奕开口,跟学校交代?
周五只有两节课,接下来是为时两天的双休,樱河边的樱花尚未落尽。
沈奕下课后像往常一样踩着广播里的轻音乐走向图书馆。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又缺掉了一块。
他从小被扔下的时候缺了一块,沈立丰的死缺了一块,等到婆婆去世,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他又开始出现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情况,那种脑子不是自己的,灵魂和身体互相分开,不想说话不想见人,无欲无求,会突然忘记很多事,反应迟钝,注意力不集中,稍不容易就会做错事。然后等扛过漫长的黑夜,等正常的思维一点点回来,再着手一一处理烂摊子。
可是处理烂摊子往往需要浪费很多钱,沈奕连吃饱穿暖都是问题,慢慢的就练出了经验。
一遇上这种情况,他就会安排好自己一整天的行程,残存的理智拉出警戒线,强迫自己按一种最简洁的路线生活。
其实都是为了逼迫自己不要犯错,给自己画地为牢尽量压着这些莫名其妙纯属捣乱的心理需求。
然后等两个月或三个月,或半年或一年,思维正常过来的那一天,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松了口气一般。
瑞斯图书馆有巨大的落地窗,学校导了樱河进来,建设了一条狭小的分支,就落在图书馆落地窗前。
樱花顺着水流而来,临窗而坐甚至能闻到阵阵花香。
因为是赏樱季节,图书馆里人不多,沈奕在文学一区里随意挑选着。低头看书的时候,略长的头发落下来会挡住视线,他习惯性的把头发往耳后一别,但是相对于能别到耳后的长度又有点儿短了。
几次三番下来,他翻出包里的头绳,粗略的扎了一下,露出鼻梁上的复古眼镜框,和清秀的眉目。
每次都是这么个过程,但每次都要重复。
两排书架的过道有点挤,沈奕这儿的格外挤。好像冷冷清清的图书馆突然多了一群人似的。
在沈奕的记忆中,他好像总是踩到别人的脚,或者跟别人挑中同一本书。勇敢点的女生会大胆着就这本书谈谈文学什么的,然后等到互留联系方式的环节。
高中时出于礼貌他会留,但是这些人一个劲儿的骚扰实在太烦人了,后来就学会了装哑巴的本领,而且必须要从一开始就装。
已经哑巴了的沈奕一边礼貌的点头微笑,一边越过重重人影,随意端了几本书到了借书站。
卢晨靠在玻璃门上看着这一幕,他已经跟踪了沈奕好几天了,生怕他再出点儿什么事儿,又不知道怎么跟他开口。
卢晨都要被自己的敬业和大爱感动哭了。
沈奕回头正好看见卢晨靠着门框,好像他已经在这里望了很久似的。
沈奕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他有点害怕卢晨,因为他见过自己不为人知的一面,但是心里又有点向往,或者心底有那么一隅在呼唤:救我!
虽然他不知卢晨能救他什么,他又凭什么会这么认为。
人的大脑何其聪明,在或有或无的潜意识里,在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危险处境里,它有无数次的救过你。
卢晨端详他的目光很仔细,沈奕只能迎“光”而上。
“老师好”。
礼貌的语气和微笑恰到好处。
卢晨久久没开口说话,他低头看了一眼沈奕手里的书,透过他的指缝只隐约看到了“心理”二字。看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莫名的忽然有点不安,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拉着他的手腕往樱河边走。
“你让我受到学校的处罚总要补偿补偿我吧,陪我去走走吧,外面热闹的很。年纪轻轻老泡在图书馆做什么?”
沈奕很听话的任他牵着,一瞬间几乎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把事情都推到自己头上?”
但是由于思维和理智混乱,沈奕不敢轻易开口,他把这话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久才明白老师是在保护自己,他应该说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