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这样了。”林郊目光有点哀伤,“他说服不了我,我亦无法阻止他。他要回饮雪堂为南疆开一番事业,我却要守中原武林一片安宁,人生在世,情若飘萍,不提也罢。时至今日,嘿嘿,各为其道,各得其所,各自快活吧。”
喻文州没有评价,他也无法评价,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林郊不像是在说谎,喻文州亦不再疑心于他。
“诶,我住的谁的房间?我可没银子付店家。”林郊忧伤够了,嘟囔了这么一句。
“我的。”喻文州走过去帮他倒杯茶水,“你好好休息就是。”
“那你住哪里?”林郊眼神雪亮,“这床很大,还能——”
“不了。”喻文州轻笑,“少天在隔壁。”
林郊挺尸一样重新躺回去。他一听到黄少天三个字,脑子里闪过的便是自己被串成糖葫芦挂在大街上卖。
喻文州吹了烛火,转身离去。
“我都听到了。”喻文州一回到隔壁,就见黄少天一脸黑线地坐在床上,咬牙切齿的。
“所以?”喻文州点点头,“你很同情林郊?”
黄少天脸色变了又变,“我不同情他,我想——”
“把他串成糖葫芦!”
“别闹。”喻文州走过去,趁黄少天还在分心想着怎么将林郊一剑扎个透心凉心飞扬,手指点在他唇上。
黄少天登时没了脾气,两个人在黑夜中摸索着躺下,喻文州轻轻拍黄少天的背,黄少天反手搂着喻文州的腰,两个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躺着,想着同样的事情。
林郊,和陆晚棠。
多情却被无情恼,长顾流光不忍抛。
人生在世,总有些担当,比情感更沉重。
第17章 浪花有意千重雪
“吃饭。”黄少天没好气地把饭菜重重的放在桌案上,对林郊吹胡子瞪眼睛。
“我好歹是个病号!”林郊惊呼,“你不说喂我也就算了,居然还吼我?喻文州呢?你真的不及他一半!”
“闭嘴,少啰嗦,再喊喻文州我就把你串成糖葫芦!”黄少天扭头瞪他。
“哈……哈……”林郊表示有点不能忍受,“黄少天居然让我闭嘴……”
黄少天:“……”
在黄少天耗尽耐心快要暴走之前,林郊终于笑够了,坐起来吃饭,“黄少天,最近有你师哥的消息没有?”
“你认识我师哥?”黄少天继续瞪圆眼睛。
“叶修谁不认识啊。”林郊眨眨眼睛,“不过我们可不只是认识而已,我可是和你师哥过命的交情,他后来因陆晚棠的事情与我疏远了,不过这回我可是要与他站一处,亲自负荆请罪去找他喝两壶。”
“还喝两壶……你那酒量……”黄少天不屑。
“是喻文州太能喝了。”林郊摇头晃脑,不是我军太弱,而是敌军太强啊。
“可是我怎么从没听我师哥提起过你?”黄少天皱眉。林郊的剑术他昨日已经见识了,确实卓然不凡,而他若是真与叶修相识,黄少天不应该不认识啊。
“提起我干什么?叶修恨不能拿飞刀戳死我。”林郊说到这里还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陆晚棠是谁,我偏装作不知一意孤行,叶修差点忍不住宰了我。”
“你就……这么喜欢陆晚棠?”黄少天不解。
“废话,你喜不喜欢喻文州?”林郊挑眉。
黄少天:“……”
“我吃完了。”林郊抹了抹嘴,“你们该上路上路,不必管我,死不了。我去找叶修,说不定我们可以嵩山见。”
“你也要去?”
林郊一本正经:“除江湖败类,人人有责。”
“那你遇见陆晚棠怎么办?还像昨天一样?不躲不闪,被串成糖葫芦?你昨天那一剑明明可以躲,却迎上去,你是多喜欢他?你总该知道,饮雪堂现在的势力与气焰,嵩山上恐怕就是最终一战了,你见了陆晚棠,然后怎样?”黄少天反问。
“杀。”林郊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
“杀?”黄少天目光锐利。
林郊迎上:“杀。”
“怎么了,在想什么?”喻文州敲敲黄少天的头,最近几天黄少天突然变得话都少了很多,经常对着空气发呆。
他们临时做了调整,离开阜阳,西去取道南阳与魏琛汇合,这几日稍稍缓了口气,行路也慢些。
“吃饭,吃饭。”黄少天回过神来,愣了愣,然后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你已经愣了一刻钟了。”喻文州拈起个茶盏,给黄少天倒杯茶,“少天,你最近有很多心事,不妨和我讲讲?”
黄少天接过茶杯,亮黄色的茶汤清亮而馨香,晃一晃,茶叶舒展,在盏底飘飘浮浮。
“文州,林郊的事情,你就没什么想法吗?”黄少天抬头,一双桃花眼里带着疑惑和不解。
“有。”喻文州点点头,“而且很多。”
“我也有,你想听吗?”黄少天将茶饮尽,连带着茶叶也嚼了嚼咽下去,一股苦涩而诡异的味道在口里散开。
“今日是五月十二了。”黄少天掰着指头数数,“五月末之前,要上嵩山取长风草,不然我又搞砸了魏老大的事情。”
“是。长风草六月末就会枯萎消失,五月的入药效果最好。”喻文州点点头,随手捡起个小石头扔进河里,溅起一片波澜。
“看我的。”黄少天捡起来块稍微大点的石块,运足力气,嘴里还吆喝了一声,甩开胳膊扔了出去。
他力气非凡,这条河又浅又窄,石头被这么一抡,在空中划过一道又高又长的曲线,越过河面,直接砸到河对岸去了,别说水花了,什么都没有,估计对岸扬起一股尘土倒是真的。
黄少天有点无语,又抄起一块石头,搓了搓手,刚才的不算,这次看我的。”
他特意选了一块又重又大的石头,特意控制好力度,意气风发地扔了出去。
哗啦。
石头太重,河水又浅,他力气不小,一下子溅起来水花扬了一身,尤其是他自己,他正好探过身子,整个人都被淋湿了。
抹了把脸,黄少天无力地坐下,“我再也不扔了。”
“噗。”喻文州倒没怎么淋到水,抬起袖子给黄少天擦脸,“过来点,别动,溅了一脸的水,擦擦。”
黄少天向后仰过去,整个人躺在草地上,喻文州坐在旁边,抬手给他擦水。
“文州,你对我太好了。”黄少天拉住与喻文州的手,抱着他胳膊放在胸口,“你不能对我这么好,我快受不了了。”
“哦?”喻文州轻轻皱眉,“这你就受不了了?”
“嗯嗯,是,我受不了了。”黄少天满脸的诚恳,翻了个身,侧着身子面对喻文州,“我求求你对我坏一点吧。”
“不行。”喻文州摇手拒绝,“这个我不会。”
“你对我这么好,我都不敢死了。”黄少天喃喃地说,“我总对魏老大和我师哥说,我最是不怕死的,我恨透了南疆入侵者,若是早生几年有机会上战场,我觉得我最欢喜的结局就是死在沙场上。”
“现在也没什么两样,我恨不能手刃孙皓,毁了饮雪堂。”黄少天握着喻文州的手,“文州,我现在很害怕,我怕你出事,而且我怕死。”
喻文州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我一想到你对我这么好,一想到我们两年后也能重逢,就觉得人生天地间没有更欢喜的事情了,一点也不想死了。”
“可是,我是个杀手,我不能这么想。”
“林郊对我说,再见陆晚棠,他会杀了他。他们的感情我不懂,这些从来都不是我能想得通的,我只是觉得,如果林郊亲手杀了陆晚棠,估计他自己也不会活下去了。”
“其实一切都可以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
微风吹拂,孤鸿送晚,夏日黄昏草色四合,虫鸣阵阵。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喻文州轻声回答,“而你若要问何为江湖,何为正道,那大约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林郊有他的选择,他爱与不爱,杀与不杀,决于本心。”喻文州手掌温热,覆在黄少天心口,“你也该这样,一切决于本心,不必顾忌。”
“我也怕死,我从未涉足江湖事,也不愿涉足,可是一切,也是决于我本心。”
“你不必畏死,我总与你一起的。”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这句话喻文州不喜欢,好像生无可恋,死才是归宿一样。生纵然有千般欢喜,却不如一同从容赴死来得痛快,他喜欢的,只是与黄少天一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