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悬在上空,尚书踩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底,负手站了好久,临别前拍了拍魏濯的肩:“九公主是皇室贵女,身子娇贵,适应不了琼州顽劣的天,还是京城好,你若是想在京城安家立业,知会老夫一声,毕竟在朝有些根基,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话说到这个份上,魏濯了然于心,他颔首道谢:“凌老不必操心,本王一人便可。”
尚书笑笑:“你啊你……记得皇上的恩情就好。”
魏濯一路走到姝仪宫,发现错过了偶遇的时间,倒是碰上了魏奕怀。
魏奕怀数着手中的银票,朝魏濯招手:“你下次见到父皇的时候,记得给我皇兄求个情,他最近干了些蠢事,又被罚了。”
“犯了什么事?”
“偷溜出宫玩钱,亏了老本,被赌坊的人绑了,真是丢脸!父皇气地咳嗽了好几声。”
魏濯看了眼那堆银票,问道:“你为何不去求情?”
魏奕怀无奈道:“没办法,母妃逼我跟他宫斗,我要去求情,会挨她骂的。”
魏奕怀心思敏感,第一次见魏濯静下心跟他说话,受宠若惊之余还笑了两声:“我觉得你挺喜欢我九皇妹的,真心实意的喜欢。”
接着又絮絮叨叨一大堆:“原本呢,凭皇兄那股二傻子劲儿,本皇子都不屑跟他争皇位,父皇对我们兄弟都不偏不倚,谁犯错罚谁,谁做对事了也不吝赏赐。但母妃可不满意,从小就逼着我背书写字去讨父皇欢心……”
“若是你要扶持我们中的一个,记得扶持那个二傻子,到时候让他封你摄政王,可千万别来找我啊,我得留时间去赚钱……”
魏濯:“……”
和亲之日定于十五天之后,魏濯没再去姝仪宫找人,自从上次凌老看出来后,又暗暗调整了几次兵线,齐南王也是战场上的老手,掩住他的耳目可不太容易。
还好早早地在姝仪宫埋下了暗卫,免得到时候找不见人。
公主和亲,整座皇宫都是一片灯火通明,阮阮抚着精美的嫁衣,对喜蕊道:“真好看。”
喜蕊笑着说:“找了最好的绣娘绣的,最适合您了。”
第61章
喜蕊吩咐宫女把公主的贴身衣物先送出去,挪走几只大箱子后,房间变得空荡荡,冷清了不少,只剩珠帘的碰撞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浮动。
阮阮已经无法安心坐着,她看着镜中红装金钗的自己,眼睛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空洞无神,藏着似有若无的慌乱。
那是对未来的恐惧。
以后,她的眼睛,不会一直这样茫然下去吧?
喜蕊捡起刚才掉落的金锦盒,打开后看到两枚玉佩,泛着柔和的莹莹微光,千金难买的一对,姝仪宫的珍宝没办法搬空,这是最贵重的东西:“公主,奴婢还以为您把它扔了呢!”
阮阮茫茫然地看了一眼,低声说:“没有,我忘了。”
“那咱们日后卖了?能换好多钱。”喜蕊可惜满宫的珍宝不能带走,瞬间变成了财迷。
阮阮垂眸去找眉笔:“以后再说啊,不急。”
在空荡寂静的屋中待着过于沉闷,她打开门,听到远处传来热闹的丝竹鼓乐声,双手拄在凭栏上,再有两个时辰,就要离开这个繁华的宫殿了。
竟然有些不舍。
下面传来一阵遭乱:“世子,您不能进去,时辰未到,这不合礼仪。”
礼嬷嬷苍老的声音很是着急,根本拦不住穿着红色喜服的人。
因着沐阳阁是公主的闺阁,旁人不能乱进,礼嬷嬷站于台阶前,看着贺允勋的背影,不知自己该不该踏过这道线。
算了,人家就快要结为夫妻了,可能只是说些体己话。
贺允勋踏上高阁,步子走得匆忙,一抬眼就看到双手握着红栏的阮阮,他愣怔了一下,无边夜色中,月亮悬挂在天边,皎洁而明亮,一袭红衣的姑娘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就掩住了月亮的光华。
她面容洁净,额间并无红梅,脸色在光影中微显苍白,出尘又明艳,天上人间,一瞬回过神来,贺允勋不自在地收了收掌心。
阮阮看他的目光转到眉心,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没有面纱,她抚了抚额头,解释道:“长大之后,红梅就消失了,父皇来过几次,他知道。”
只是外人不知而已,父皇从没有传出去。
贺允勋点了点头,他也没在乎有没有红梅,外人传的真真假假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些惊诧,虽然有人说九公主面貌盛世倾城,但从未相信过,如今看来,确是如此。
他被这美色给晃了一瞬。
“世子来是为何事?”
贺允勋跟着走至凭栏处,低头俯视着,道:“九公主与我不曾相熟,真愿意嫁到南疆?”
阮阮默了一瞬,才轻声开口:“我是……遵从圣旨。”
“那就是不愿嫁了?”贺允勋眯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脸上的神色松了下来。
阮阮没说话。
贺允勋只当她默认,“那好,我父王的意思,是以和亲的名义把你从京城接走,不拜堂不洞房,南疆的南广王是你舅舅,到时候可以送去他那里,他常常挂念着你,不必担心会受委屈。”
“你父王的意思?”
“是,南疆比较刺头儿,不服朝廷管制,万事你舅舅和我父王会抗下来。不用担心此路行不通。”
阮阮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一直在强迫自己北北,不去想以后是什么样子,听到这番话后,眼眶发酸。
“你若是实在不愿去南疆,还有机会反悔。”贺允勋笑了笑:“本来想再早些告诉你的,但魏濯看得太紧,我没机会。”
魏濯。阮阮忍住情绪,想到了舅舅和舅母,都是待她极好的人,在南疆应该会比京城快活许多,良久,答道:“我去南疆,去舅舅那里住。”
“但是,以和亲的名义,会有损你的名声吗?”
贺允勋:“……我还要什么名声啊,风流多情,浪荡不羁,人人都知道的,而且,我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
人走以后,阮阮弯唇笑了笑,还以为齐南王是真的为了和睦相处而选择和亲的,没想到只是为了将她换回去,身上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
钟声敲响,只剩一个时辰了,到时候她要和贺允勋去大殿上,接受请礼。
天边炸起烟火,因为和亲的缘故,大赦天下,想必宫外一定很热闹。
阮阮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舅舅那里有温情和欢喜,还有自由。她脑中过了一遍京城中的一切,虽然有些不是很快乐,但都值得放在心中。
除了魏濯,她一想到魏濯心里就闷闷地,情绪跌落,索性就避过去。
乌云罩月,烟火还在向着夜空燃烧,远处是迷雾重重的黑暗,她弯着眼看,一切的未知之处都藏着大大小小的转折,就如同刚才的经历,短短几句话,就让她祛除不安。
未知的尽头,是光明……也是火焰?
天边燃烧的火光一路蜿蜒而下,不是烟火,不是灯笼,还可以移动,如火龙一般,一点一点地逼近皇宫。
逼近皇宫的西俞门。
西俞门地势险峻,之所以兵力薄弱,是因为那里有一道峡谷,深百丈,处处皆是悬崖峭壁,水流湍急,一泻千里,是天然的防护河。
人若要掉下去,必定丧命,毫无生还的可能。
皇宫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其余八个门,只对西俞门格外放心,曾经有许多人企图从这里进攻,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这么凶狠的打法,很少再有人试探,阮阮脑中又蹦出魏濯两个字,她晃晃头,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的。
还未来得及派人去上报,就听到了尖叫声,慌乱之中,不知谁说了一句瑾王反了,惊恐的情绪极速散播,刹那间,瓶罐摔碎声,哭声叫声掺杂在一起,丝竹管弦声却停了下来。
魏濯反了!
她急忙再去看火光,短短的时间,已经从城门外窜到了宫内,西俞门附近的宫女太监直直地往回跑,把惊慌的尖叫声传递过来。
阮阮咬着下唇,脸色更加苍白,她什么都没想,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魏濯反了,竟然反了。
喜蕊哭着跑来扶住颤抖的主子,“公主,公主,怎么办啊,我们去哪儿。”
徐姑姑不在身边,都没了主心骨,阮阮颤意连连,未知,从来都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