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汀滢驻步在徐凌卿的面前,轻道:“原来是大易国平王殿下来了,特意送上平王殿下在膳后喜欢的花果茶。”
她不避讳与易元简熟识,熟识感自然而然,有一种问心无愧的坦诚,亦有一种对命运无常的温顺。徐凌卿眼底的寒意一闪而过,睥睨视向易元简,发觉他一如既往的不苟言笑,神色漫不经心,仿佛与尘世间的任何人都是泛泛之交。
难道易元简对眼前的女子并不怀念?旧情不复且无动于衷?徐凌卿若有所思的说道:“皇后有心了。”
温汀滢的背脊如刺入锋芒,她若无其事的示意宫女为平王殿下斟茶,轻问道:“皇上可以尝一尝这茶吗?它甘甜清凉。”
徐凌卿不语,睥睨着易元简平淡的接过茶盏,平淡的浅饮一口茶,一言不发,如此不在意温汀滢的处境?对曾经拥有过的她毫不珍惜、并不留恋?他厌恶的脸色一冷,道:“朕知道皇后和平王殿下是旧交。”
易元简不语,神情淡然,不动声色的饮茶,仿佛旧事不值一提。
徐凌卿不允许温汀滢被轻视,道:“温汀滢已是朕昭告天下册封的皇后,平王殿下来到大徐国,还不参拜朕大徐国的皇后?”
在大徐国不参拜大徐国的皇后,是不可饶恕的失礼,可按忤逆论处。
跟随易元简进宫来的使者皆是楚皇后的人,赶紧识趣的跪拜道:“拜见大徐国皇后娘娘。”
易元简暗暗握了握手中茶盏,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不能。
温汀滢的心口剧痛,不能接受皇后的身份,更是不能接受易元简当众参拜她。显然,徐凌卿是刻意强调她的身份和地位,近乎是一种压制性的炫耀。
徐凌卿执拗的等待着,等待清高寡淡的易元简向温汀滢下跪,跪伏在她的脚下。
易元简迟迟未动,不卑不亢,仿佛没有听到徐凌卿的话语,在置身事外。
严峻紧绷的较量中,温汀滢缓和局面的阻止了,柔声的解围道:“平王殿下使不得,无需行礼,我受之折煞。”
一旁暗中观察的张子俊闻言一惊,发现皇上的脸色骤冷,暴戾一触即发。
易元简孤澹的立于原地,轻轻地凝视着她的小心翼翼。
温汀滢的用意很明显,不得不小心翼翼,她字字斟酌,避免自称臣妾,也避免引起徐凌卿的猜忌,轻道:“皇上,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平王殿下三年的恩情无比珍重,彼此情分已尽,已经无以为报,自知不可接受参拜礼节,实在愧不敢当。”
情分已尽。
她在说出这四个字时,只期望易元简能明白她的言不由衷。
这四个字落在易元简的心里,如冰刃,他希望她是言不由衷。
徐凌卿冷暼了一眼温汀滢,她的模样温柔而诚恳,又冷暼了一眼易元简,他神色平淡没有异议。二人始终都没有旧情人久别重逢的情愫,似乎都已了无牵挂。
寂静的殿中充斥着肃杀,温汀滢生怕皇上突然暴躁,今日要让易元简安然脱身,再度开口缓和形势,轻道:“今日,向平王殿下郑重道谢、道别了。”
徐凌卿记得她曾说过的话,她说她想再见到易元简,当面向他道谢、道别。此时此刻,她不计较易元简的态度平淡,仍持感激之情,施下良善之举。
易元简表面如静水深流,心中浪涛如万箭齐发。他能感受到温汀滢的言语是出于保护,可见她在用心的缓和形势,说着让徐凌卿满意的话语,丝毫不留回旋的余地,是不敢还是她的真情实意?
来日方长,温汀滢要安然于此刻,在徐凌卿的喜怒无常下,她柔声道:“皇上,平王殿下今日免礼,可以吗?”
迎视着她温柔眼眸,徐凌卿无法拒绝,但也无法直言答应,短暂的沉默后,他表情严肃的唤道:“张子俊。”
张子俊一骇,恭敬应道:“微臣在。”
徐凌卿命道:“平王殿下此行择妃联姻一事,由你全权负责。”
“是,微臣遵命。”张子俊心有忧虑,他观察到皇上对待皇后的不寻常,独行专-断的皇上竟然顺应了皇后的请求。以及,自从皇后踏入殿内,始终一言未发的平王殿下深不可测。
发现徐凌卿不再坚持针对易元简,温汀滢微松了口气。
徐凌卿转而问道:“皇后觉得什么样的公主能得平王殿下的钟意?”
温汀滢微微一笑,轻松自在的道:“事事难料,要看缘分了。总之,两国联姻的喜事应会办得圆满。”
徐凌卿见她并不介意易元简联姻一事,他竖起的芥蒂渐消,不让她再疲累的久站,道:“皇后有孕在身,何不去歇息。”
温汀滢依言告退,转身之前,心无旁骛的面向易元简,大大方方的道:“愿平王殿下此行择妃顺利。”
易元简自始自终不语,眼眸波澜不惊,无人能知他内心的寒与痛。面对身居皇后之位、身着皇后凤袍、身怀六甲的温汀滢,他说不出言不由衷的话,如何能言语。
温汀滢缓步走出了大殿,痛苦的泪水瞬间湿了眼眶。
回到永乾宫,她已然下定了决心,易元简来了,要把握住时机有所行动,无需再继续被动的接受。
于是,她在永乾宫里随意的散步,并未等待太久,就等到了行色匆忙的张子俊。
“张大人。”温汀滢喊住他。
张子俊遵循礼节的恭敬道:“皇后娘娘。”
“张大人,我有事请教,借一步说话。”温汀滢朝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示意他务必跟随。
张子俊一怔,犹豫片刻,便跟随而去。
第74章 宜博
清静的院落中,斜阳倾洒。温汀滢闲坐于屋檐下的竹椅,遣退侍从们都去御膳房备膳,院中只有她和张子俊二人。
张子俊恭立在檐阶下,不免揣测她意欲何为,只发现她的神态颇为放松,不焦虑亦不慌张,似乎并无燃眉之急的要紧事。
温汀滢语声平和的问道:“张大人,平王殿下被安置在了何处?”
张子俊谨慎的回道:“微臣不知。”
温汀滢接着问道:“他何时返程?”
张子俊继续谨慎的回道:“微臣不知。”
温汀滢轻问道:“你可知他是怎样的人?”
“微臣不知。”张子俊更加谨慎,实则清楚的感受到平王殿下太深不可测!面对性情不定的皇上,他神态沉静漫不经心,竟然能始终一言不发,波澜不惊且无所畏惧,探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令人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温汀滢说出了有目共睹的定论:“他深不可测。”
张子俊垂目听着。
“他还有着能成大事者必备的隐忍与喜怒不形于色。”温汀滢的语声闲适。
张子俊等着她坦露意图。
温汀滢问道:“你可知当我在他面前时,他为何始终沉默?”
“微臣不知。”张子俊确实疑惑不解。
温汀滢坦言道:“因为他的相好被别人册封成为了皇后。”
张子俊顿时震愕,她竟然曾是平王殿下的相好?!回忆起当时殿中的情景,皇上似乎早已清楚此事。
下一刻,温汀滢说出了更让他震愕的事情:“他的子嗣也被别人接受成为了别人的。”
她腹中所怀是平王殿下的子嗣?!张子俊瞠目,他知道皇上从未临幸过她,她腹中所怀并非皇上的骨肉,不曾想竟然是敌国皇室的血脉。而皇上似乎也早已知道,为何仍要执意册封且宣称她怀的是皇上的皇嗣?皇上真的鬼迷心窍了?太过荒唐!
温汀滢平静的道:“平王殿下性情沉稳,越是难以承受,就越沉稳,越表现出漫不经心,越沉默不语。”
张子俊仍在懵愕之中,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皇上的所作所为。据他的观察,皇上册封她、接受她,并非是利用她,而是一种复杂的情愫。
温汀滢意味深长的道:“而平王殿下刚毅足智,并非懦弱之人,亦不容忍别人的欺辱。”
张子俊直言问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指?”
温汀滢隐隐一叹道:“我预感两国将有战事,不灭一国,战火不熄。”
张子俊惊骇,道:“娘娘何出此言?”
温汀滢直视着他的惊骇,道:“当前情势正中大易国楚皇后的计谋。”
张子俊对大易国楚皇后有所耳闻,也知皇帝对这位楚皇后的厌恶是出于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