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元简若有所思。
楚妙突然笑了一声,又说:“我呢,就是每天每天的候在孟漪的旁边,手里捧着点心,听顾律为孟漪读诗。”
易元简一怔,暗忖:楚妙曾是母亲的侍女?如果顾律所言属实,楚妙因何要对母亲恩将仇报?他们三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许多一直困扰他的疑问,他唯有耐心的等待,等到楚妙愿意说,因为别无线索。他暗中调查过,皆是对孟漪此人所知甚少,皆是唏嘘孟丞相家被顾律连累,顾律所犯的大不敬之罪是令人瞠目结舌的砸太庙。
一棵桂花树已种好,暗香浮动着,雾已散去,空旷的一片原野上,寂静而阵阵凉意。
楚妙静静的看着石碑,她就像是一团在水中燃起的火,濒临在某种十分矛盾的边缘。
易元简默默的看了她一眼,红裙将她的脸映得绯红,未施胭脂的清秀面孔竟显得有几分柔弱,与她平日里一身盛装理直气壮的模样,大相径庭。
静默了良久,楚妙说道:“你明日一早就启程去大徐国。”
易元简亦是此意。
楚妙踩着露水离开坟地,阳光升起,却照不透她心中的潮湿。她执迷不悟,咬牙挺过了一年又一年。执迷不悟的人,深信此生应有物所恃,感情或是其它,必竭尽全力的占为己有,得不到时,便心生怨恨,将之亲手毁灭。
亲手毁灭,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占有。
第33章 宜坦白
江南,秋高气爽。
伴随着清凉入骨的秋风,江南的大街小巷都在讨论着温汀滢。这位身世神秘的奇女子富商,在任盐帮帮主不足一年,以盐帮的名义捐赠朝廷三十万银两用于修固黄河堤坝,功名远扬时,突然决定退让帮主之位。
当朝皇帝亲赐的匾额悬挂于盐帮之际,温汀滢宣布谷林山庄少庄主陆行之继任新帮主。
与此同时,温汀滢拥有的商铺全部变卖,大部分的商铺被茶商世家江家接手,连同汀滢园也一并卖给了江家。
如同当初干脆利落的入世经商一样,温汀滢在短短数日就干脆利落的全身隐退,大有抹去全部存在过的痕迹之意,对一切毫无留恋。
她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了江南。
盐帮已安然无事,爹继续享清福。商铺全部平稳的转让给江家,由娘负责打理。幸好有江伯父的支持,捐赠朝廷的三十万两银子才能尽快筹齐。处理好了全部事宜,温汀滢跟爹娘道别,她要去京城了,去找易元简。
不知道易元简现在何处,她能做的就是去到京城。
迎着朝霞,温汀滢以普通少年的装扮,独自驾着一辆寻常的马车,不疾不徐的前往京城。马车里满载着自己的衣物,和用于在平定街做生意维持生计的一箱银子。
数百里之遥,她满心欢喜而自在的去找他,想要在离他的生活不远的地方生活,不想跟他失散。
进京途中,她白日走官道,傍晚下榻客栈,世风朗朗,颇为安全。
她每晚所下榻的客栈,皆是和易元简一起进京时的客栈。不曾想,她的这个举动使她很幸运的遇到了易元简。
这天,温汀滢傍晚下榻进客栈,稍作歇息,习惯性的去马厩检查骏马,看它进食的情况。到了马厩,她突然看到一匹熟悉的骏马,惊讶不已,轻轻上前查看,摸到了马儿腿部的伤疤。
这果然是她的骏马,被方毓梓刺伤腿部后带着回京养伤的那匹,它被谁骑到了这里?
温汀滢望着客栈二楼的上房,心中漾起奇妙的怦动,情不自禁的想去每间探查一番。
此刻,陆行之赴约而至,她暂时收起念头,轻快的回去客房与他相见。当她经过一间客房时,房门突然打开了,她顺势一看,门内之人正是易元简。
温汀滢惊喜,喜不自禁,竟然能不期而遇!三个多月不见,他清澹依旧,她望着他的眼眸里尽是温柔。
易元简神色中隐现笑意,自她踏进客栈后他就注意到了她。他朝里挪开,让她进屋。
温汀滢连忙进了屋,有点慌乱,温柔的道:“怪我,怪我从京城回江南时不辞而别。”
易元简顺手关上屋门,道:“不怪你。我理解。”
温汀滢靠近他身边,身体挨着他,轻道:“我这是去京城找你,你这是要去哪?”
“来江南找你。”易元简见她只是矜持的轻挨着他,不似以往的亲密,随手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感受到他的举动,温汀滢的心头颤涌着甜蜜的悸动,整个人贴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颈,忍不住想亲吻他。她的唇凑到他的唇边,试探着可不可以吻下去。
易元简低声道:“你明知道可以。”
温汀滢笑着,刻不容缓的吻了下去,热情而激动。他依然是由着她,没有回应,但她能感受到他在适应。
待她一阵吻停歇,易元简道:“跟我一起去一趟大徐国。”
“好。”温汀滢甜蜜的依偎在他怀里,自是愿意和他在一起,去什么地方都好。忽然间,她想到了陆行之在等她,便离开他的怀,轻道:“陆行之在等我,我去去就回。”
“又是他。”易元简语声清淡。
温汀滢轻柔的道:“我请他接任了盐帮帮主,有几件盐帮的事要谈。”
易元简漫不经心的问道:“又要谈一夜?”
“不会那么久。”温汀滢在他脸颊吻了一下,眨眨眼,轻问道:“我速去速回,可以吗?”
易元简岂会约束她,道:“有何不可。”
温汀滢笑了笑,连忙出了屋,速去见陆行之。跟陆行之迅速谈完要事,就归心似箭的回到易元简的房中。
已入夜,屋里燃着烛光,易元简坐在烛台边研究着疆域图,计划着去大徐国的行程。
温汀滢走过去,亲昵的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怀里,温柔问道:“我们此行的行程紧张吗?”
易元简道:“不紧张,赶在明年五月我母亲的祭日回到京城即可。”
母亲的祭日?温汀滢一骇,“楚皇后……”
易元简道:“她不是我的生母。”
温汀滢一惊。
易元简语声微沉的道:“我的生母姓孟,孟漪,在我不到两岁时去世,我暂不知道她的死因。”
温汀滢小心翼翼的问:“你愿意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吗?”
“她很不幸。”易元简眉心紧皱,告诉道:“她本是丞相之女,当朝皇上在刚登基为皇的那年,有意纳她为皇妃。时任的皇后不同意,因有所忌惮,就仗着外戚势力,软硬兼施的促成了她和一位朝臣的婚事。那位朝臣的名字为顾律,入赘了孟家。”
温汀滢诧异,他的生母曾嫁给过别人?
易元简道:“在她的洞房花烛夜,皇上去了内院新房,在房中不顾一切的占有了她。房外的顾律,被皇上下令去势废成了阉人。”
温汀滢蹙眉。
易元简道:“顾律愤怒,无济于事。丞相府后知后觉,无可奈何。她太软弱,无能为力。”
温汀滢隐隐长叹,唏嘘不已。
易元简压抑着厌恶感,道:“此后的半年,她被皇上强占着,直到她怀上了身孕。”
温汀滢闻言震惊,堂堂丞相之女,被一国之君以强权持续霸躏,只能忍辱偷生,该是多么的无奈。原来,那些人上人的生活,残酷而黑暗,失序而没有道德。
想起楚妙所描述的细节,易元简厌恶极了。据楚妙所言,皇上的强占纯粹是发泄私欲,夜夜发泄。如果皇上宣她进寝宫她未按时到,皇上就去她的府中发泄。如果皇上发泄时她抗拒,皇上就灌她咽下大量的药物,她常被皇上变着方式折腾的奄奄一息。
罪恶的私欲,难以想象母亲所承受的一切。正因为知道了父皇对母亲如此不堪的作为,他性情有所变化,疏离、冷漠、强大自我,远离被父皇的强硬皇权弥漫的京城。
易元简道:“在她怀胎期间,皇上彻底的收敛了,甚至于不再见她。在顾律不离不弃的呵护陪伴下,她安心的养胎。原以为从此逃离了噩梦,能过上平静的日子,直到她生下了我。我刚满一个月,皇上又故技重施,她的噩梦继续不止。”
见他克制着痛苦的不适,极力用平淡的语气诉说,可想而知他在隐藏情绪,亦可想而知他习惯了隐忍,温汀滢心疼的拥抱着他。
易元简道:“后来,在我一岁半时,她去世了。我两岁时,顾律因犯大不敬重罪,牵连孟家被满门抄斩。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楚皇后最清楚,却不多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