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她出口的竟是这句话,朱允檀从方才一直凝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好”。原本是一句应答,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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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
“环儿,快瞧这花甚是好看。”邵芷兰看着路旁乳白色的小花说道。她自小虽贪玩乐,却不善蹴鞠,便与环儿在外围逛着。
“此花是铃兰,顺安甚少见。这里的铃兰许是宫中人为了这次蹴鞠赛特意养起的。”环儿慢声道。
铃兰型似钟状,悬垂若铃串,故得此名。香韵浓郁,盈盈浮动甚是美哉。
可美景瞬时被一只映入眼底的梅色钉珠缎鞋挡住了。
“方才见你同四公主在一处,定与简王殿下相识罢。”那女子先开口道。
邵芷兰是乘轿从侧门入王府的,所以京中并未有人见过她的面容。
她猜到那女子口中的“四公主”便是凝儿,可并不想和她扯朱允檀。微微摆头否认便欲离开。
“该不是你对殿下有何非分之想?”她又开口道。见邵芷兰要走,那女子身旁的婢女上前挡住了邵芷兰的去路。
敢在此地横行之人,想必不是什么低品阶官员家的小姐。
环儿按捺住了对她如此举止的怒气,反而满面带笑,行礼道:“这位小姐,您欲发作怕也是寻错了对象,简王殿下已定了亲,我们何来非分之想?”
“定亲又如何,那般低贱身份的人也配得上殿下。你既无他想,便替本小姐转达一番心意罢。”女子说罢将一枚玉佩递出,低眉瞥向她身旁拦路的婢女,那婢女从袖中拿出一包金叶子塞进环儿怀中。
邵芷兰轻按住环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眸对女子行礼并接过了玉佩。
见邵芷兰收了玉佩她才罢了休,趾高气昂的离去。
邵芷兰手指在玉佩上轻抚,当真温润确是好东西。
“是块好玉,你可喜欢?送你。”
“小姐还有心思说笑,方才为何要拦住我,至少把这个还回去。”环儿手里还托着那婢女给的香袋。
“白送何来不收之礼,不偷不抢,取之有道。”邵芷兰接过香袋,伸手掂了掂,分量尚可。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姑娘言之有理。”一个男子的声音。
邵芷兰怔了怔,侧身行礼并让出了路。
男子身着石青色销金云纹锦缎袍子,搭着墨绿色缂丝鹤氅,额间佩着彩锦抹额,绾结于后。抹额见缀着的是极少见的合浦南珠。
能有这身装扮的,只怕京城里头也寻不出几位来。
“我家二爷是江平陆贵德陆老爷的次子陆准。”小厮开口道。
陆贵德是此次受邀的富商之一,也是之首。陆家富累金玉,田产遍天下,实实是泼天的富贵。即便接了宫宴的帖子,亦未亲自前来,只派了次子和千金上京。
闻言邵芷兰便也微微欠身道:“二爷安好。”
行礼间邵芷兰的白羽纱面斗篷松了松,环儿正要替小姐系好,陆准却伸手将邵芷兰的斗篷往里拉了几分。
邵芷兰低头瞧着眼前宽大的手,一把捏住,指甲深深扎进他腕里。陆准吃痛忙松手退后,环儿上前护住小姐怒道:“还请公子自重。”
陆准轻握被掐出指痕的腕子,一点儿也没急继续端站着,含笑道:“天儿冷着,我怕冻着小姐才出手,怎不知感恩还怨怪起来了?”
邵芷兰从环儿身后探出头道:“那块玉佩就作谢礼了。”说着将方才那女子给的玉佩直接掷在了地上。
陆准拾起玉佩起身时,邵芷兰已经走远了。他嘴角戏谑的扬起,“倒是只会咬人的猫儿。”
“奴才找人把她绑来给二爷发落。”小厮发狠道。
“敢动她,我会先扒了你的皮。”陆准悠悠的道,小厮却觉得脊背一阵透凉。
二爷向来风流,府中已有四位花容月貌的美娇娘,都争着讨好,却从未忍让过哪个。今日竟被伤都不作声,想起二爷虽有四位妾室却还不曾娶妻,难不成二爷是要……
“二爷,不如奴才去打听一下是哪家的千金?”小厮又道。
他自陆准六岁起便跟着了,主子的心思倒也能揣测几分了。
第6章
“不急,我陆家瞧上的人,还能跑了。看来这回进京还得多向皇帝老儿讨一赏。”
既要入京封官,那再求一诰命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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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元阁
“你何故去请旨纳顺安知府之女为妃?”塌上的妇人双眉紧蹙,满脸愁态。
“娘娘,莫动气,身子要紧。”嬷嬷端了盏茶进来。
下方坐着的正是朱允檀,眉宇间透着些许不悦。嬷嬷给皇后上了茶,又走到朱允檀桌前也斟了一盏。
“无家世的女子,往后如何护你周全?”
“儿臣无须依靠女子。”朱允檀终于开了口。
“你怎的事事都与我作对,允枢年纪比你还小些,却不曾如此忤逆。”
允檀打小性子偏冷些,又从不听她的教导,她费尽心力替他铺设的路,他却从不顺从。若非如此,她何须扶持一个非亲生的儿子作太子。
“他是不会忤逆,所以便得听从母后娶一个弱智女子进东宫。”朱允檀抿了一口茶,讽刺道。
“那又如何,她仍是泾国公的唯一亲妹,有此身份便足够贵重,能帮得上允枢的人才能称得上贤德。”她特意提高了声调以掩饰内心的愧疚之感。
她心中虽也知晓确是委屈了朱允枢,可他的生母位分太低,他除了养母是皇后便再无依靠,只能靠着自己。
“娘娘,太子殿下和廖良娣前来问安。”一婢女卷帘进门说道。
“快叫进来罢。”皇后答了一声,又转头对嬷嬷道:“去备几盘桂花做的糕点来。”
朱允枢一身玄色云翔直裰蟒袍,镂空雕花的金冠束着墨黑的头发,大步的走进来。身后紧跟着一个娇小的人儿,杏眸中满是怯意。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允枢单膝扣地行礼道。一旁的人儿愣着半晌也学着他的样子跪在地上行着礼。
殿内的太监端了两把椅子来,朱允枢察觉到了身旁人的紧张,将椅子拉的离自己近了些,并扶着她坐下。
“殿下,妾身不怕的。”她侧身朝着朱允枢摆摆手,小声的对他说道。说完小手却还是不自主的紧紧攀着扶手,时不时咽着唾沫。
皇后端详着她,轻叹了一口气。样子倒是如花似玉,里头却是个痴的,不然即便是入东宫为妃也是绰绰有余的,现如今作个良娣都免不得被人耻笑几分。
“菱儿,近日在东宫里过得如何?”
听见皇后的询问,她暗自望向朱允枢,见他朝她笑着,才看向上座欣喜的道:“甚好。”
说罢便又欢喜不已,鬓间的赤金镶翡翠挂珠钗也随着她的笑抖动着,更显可爱之态。
“明日你哥哥班师回朝,亦会来法兴寺与你们一处。”
皇后伸了伸手,进来的丫鬟便将手中的糕点尽数放置在廖元菱面前的桌上。
“哥哥要回来了?”听见哥哥两个字,她眸中都泛起了光。
除了殿下,最疼她的便是哥哥了。但哥哥要出去打仗,终日都见他不得,这下竟要回来了。
皇后笑着颔首,“此番你可与他好好叙一叙兄妹之情了。”
朱允枢轻拍了拍菱儿的手,她便起身,理了理衣衫,学着殿下往日的样子对着上座行了大礼:“多谢皇后娘娘。”
“快起了罢。”皇后满意的连连点头对菱儿道,旋即又转向朱允枢:“看来你宫里的嬷嬷教导的不错,十分长进。”
朱允枢也跟着起身谢恩,朱允檀瞧着这“母慈子孝”的情形,觉得他确有些多余了。起身行礼便退出去了,皇后也没能拦得住。
“他既去了,你也去罢,兄弟两个正好作伴。”无奈只得挥了挥袖,叫他们两个都退了。
一路上三人都不言语,直至出了殿门,朱允檀才说了句:“太子若不愿,大可不必将她带出来。”
朱允枢瞧了一眼还跟在身后吃着糕点的菱儿,眼神不由黯淡下去,低声道:“这是母后的意思,我……”
“她不过是因着廖元延要回朝,急着讨好罢了。”朱允檀剑眉微微蹙着,淡淡的道。
“我也能猜得几分,但母后已言明,便不好驳她。”
“太子既为一国储君,可适时拿出些立场,她才会收敛些。”说罢便对太子行了礼,先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