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登时失去了光亮,只有皎皎的月光,从窗侧柔柔地落了进来。
商折霜盖上那片瓦,如一阵风般,从窗口跃进了司镜的屋子。
只一瞬的时间,她便扑到了司镜的怀中,只是动作很轻,和猫儿似的,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司镜的动作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她竟一反常态。
但他的手还是极其自然地抚上了她的背,轻声唤道:“折霜?”
商折霜没有说话,本是已经压抑下去的情绪,在这一瞬又被司镜的这一句话勾了出来,她抽了一声,竟有泪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到司镜的面上。
司镜有些慌了。
他几乎见过商折霜所有的样子,或是孤傲,或是明朗,或是柔和,或是深情……
但她从来都没有哭过。
或许是因为天生傲骨使然,或许是因为怕他担心,他一向都知道,商折霜或许会在他的面前服软,但却绝不可能在他的面前落泪。
可眼前正发生着的一切,却打破了他的全部认知。
他慌乱地想伸手揩去她面上的泪水,却因为眼睛没有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没摸到她的眼睛,而是触碰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
是她的唇。
司镜怔了一怔,想将手抽走,可商折霜却似在泄气般,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指尖。
有刺刺麻麻的疼痛从指尖传来,司镜放弃了收回手的举动,以另一只手抹去商折霜面上的泪水,问道:“怎么了?”
商折霜没有回话,然眼泪却似止不住了一般,一滴滴地落下,直到司镜的衣襟也全部被她的泪打湿。
总归伤口处都大致都处理好了,司镜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将她拉至了怀中。
而商折霜靠在他的肩上,低声地抽泣着,一遍遍含糊地问道:“很痛吧,那些伤,一定都很痛吧……”
司镜默了默,回道:“原是很痛的,只不过现在,已经不痛了。”
商折霜不吃他这套,靠在他身上,泪水还在不住地往外溢:“你真是个骗子……我从未见过如你这样,这么讨厌的骗子……”
“折霜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司镜知道商折霜现在的情绪处于崩溃的状态,只好柔声哄着。
他不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自从知晓了他的秘密之后,为了他,她一直将一切都压在心底。
这种感受,他体会过,所以知道有多难熬。
其实有些时候,发泄出来也好。
他相信她,明日一定会恢复成初见时那般,明艳而恣肆的模样。
——毕竟她或许会一时拉断,却绝不可能屈从于天命。
而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她,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纵使身死于神的面前,他也不会做一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她欲与神斗,他又怎能不奉陪到底,让她伤心失望。
司镜就这样静静拥着商折霜,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抚慰着她,直到女子的呼吸声逐渐沉了下来,趋于和缓,他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至身侧,把被子轻轻地盖到了她的身上。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睡颜了,却是第一次与她同眠一榻。
司镜看着商折霜发红的眼角与面上的泪渍,愣在原处长久地出神,眸色温柔,最后终是带上了几分笑意。
原先商辞寒离去的时候,他本就想歇下了。
顾愆辞给他的都是上好的伤药,再加之莫大夫医术绝伦,本来毒素去了之后,皮肉伤就不足为惧,若他好好歇息,估计不出几日便能下床走动。
可商折霜刚刚却一反常态,就这样莽撞地闯了进来,而自己只要看着她,这一晚,怕是也无法睡得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舍不得放太多刀了,毕竟还是亲生女儿儿子~
第85章 人定(一)
——既然你说人定胜天,那我便不信神,只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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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折霜从床上幽幽转醒的时候,窗外已然天光大胜,她惫懒地用手揉了揉眼睛,却在刹那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瞳。
司镜单手撑着头,寝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露出颈下几许肌肤,唇角微微弯起。
商折霜的脑袋轰然一响,倏地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
——她伏在司镜的怀中,哭了一夜。
虽脑中已似一锅浆糊,但她的面色还尚且冷静,只是略微敛下了眸子,不敢与司镜对视。
伴着几声鸟鸣,门外传来了莫大夫的敲门声,想来是要为司镜换药。
商折霜惊得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若被莫大夫看到了这番情景,又成何体统?
虽说她与司镜的关系府内皆知,可这样实在是太让人难为情了些。
更何况……司镜的身上还有伤。
司镜眸中的笑意更胜了,低低问了一句:“现在怕了?”
商折霜恨不得现在就将他这副道貌岸然的面孔撕碎,但又顾忌着他身上的伤,不敢轻举妄动。
司镜似是吃准了商折霜会如此反应,眼中露出了些许玩味,面上作了一副无辜的表情,道:“莫大夫来了,折霜说,这该如何是好?”
“你这人……”
“公子?”
门外的声音还在询问,但语调中带上了几分焦急,似是怕司镜出了什么事情。
与此同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商折霜心下一震,瞳孔一放,却被司镜突地按进了怀中,还顺带拉上了被子。
莫大夫虽然推了门,却依旧循着礼数没有往前,而司镜的床榻之前有屏风遮蔽,想来他也什么都没看清。
“莫大夫。”司镜的声音敛去了笑意,只剩了清冷,“我身上的伤已然无妨,待会换了衣服,用了早膳后,你再来为我换药吧。”
“是。”莫大夫垂眸,倒是没想太多,提着药箱又走出了房门。
待房门严严实实地闭上,商折霜才从司镜的怀中钻出,长吁了一口气后,还不忘瞪他一眼。
“折霜要走,就趁着现在从窗子出去吧。”
司镜也不留她,眸色若春风拂柳般温和。
商折霜小心地下了床榻,打开窗子,四下张望了许久,确定无人后,才从窗口悄然翻身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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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折霜本以为她与司镜根本不剩多少时间,因为他掌心的红线已然延至腕部。可这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司镜身上的伤全都养好了,那所谓的“神”也没有找上门来。
严冬已经过去,连枯败的枝干上都抽出了新芽。
可商折霜没有放松警惕,因为她知道,只要这件事一日不解决,司镜的命就一日掌控在神明的手中。
他这一世,都不可能是自由的。
甚至,每一刻都是一个将死之人。
宁家在空域中大放异彩,想必是多亏了何江引的扶持,而商折霜也常常会在想到何江引之时,想到那日温照所带来的,温热的触感。
他迟早都会放下的吧。
毕竟宁淄崇尚的百年信仰被一朝打破,想来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一切的事情好似都尘埃落定。
除了她与司镜。
“折霜。”
身后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些微沉,却很温雅,若玉石相击。
她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司镜,他已然走至了她的身侧,面色柔和,看着她的面庞道:“想什么呢?”
“辞寒还未寄信来。”
按道理说,神殿在南洲,关于那个神的事情,商辞寒要查,应是比较容易,可这也过去了十几日,他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折霜可曾想过,此事关乎九天境,许是整个朝境都无人能查到。”
司镜靠近了她一分,将掌心摊在了她的面前。
昔日掌心蜿蜒的红线不知何时已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竟然是一个繁复的印记,还尤且泛着微光。
“这是……”
“属于九天境的印记。”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约莫就这两日。”
商折霜怔了怔,有些晃神。
这个神,就似一个耐心狩猎的毒虫,张开了密网,伸出了毒触,在悄无声息中,刹那就能夺走司镜的生命。
这样默默无声,远比惊天动地的一场巨变来得可怕。
“我们去神殿吧。”她当机立断,就想拉着司镜走。
“不必。”司镜的眸色晦暗不明,之后淡淡地笑了,“我有预感,若她想来,不必我们亲自前去。”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