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的错愕只有一瞬，下一秒，她就站直了身体，走上去，甩了何慕笙一巴掌。
她从小到大，从未跟人动过手。
这是第一次，对象还是对她的儿子。
“何慕笙，我当初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
这一连串，仿佛用了苏雅所有的力气，打完之后她整个人都在晃，几乎就要站不住了。
何国强眼疾手快扶住她，急忙转头叫了护士。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涌进病房，紧接着又带着苏雅他们涌了出去。
周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当时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很难看。
何慕笙，简生，苏雅，何国强，明明当初一切都是好好的，只是顷刻之间，一切都变了。
他的脑子也很乱，像是白纸沾染上水渍，晕开，一时没了方向。
回头看了看那两人，转身，轻轻关上门。
还是把空间留给他们吧。
苏雅的一番折腾，病房里瞬间空荡荡的只剩下简生同何慕笙。
何慕笙在她床边坐下，他低头看到，她的两只手掌心，不知何时掐出了一片指甲印，通红的，隐隐带着血。
她靠在墙壁上，把手握住藏起，微微笑了笑:“哥哥，我不跟你走了，我在家等你回来。”
是坚定的，无法再改变的。
那一瞬间，何慕笙忽然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他开始。
不止是他，还有苏雅。
他们就像是把锋利的尖刀，方向只会瞄准着简生。
他们打着爱的名义，朝她靠近一步，跟她亲近一分，这个女孩都会被那尖刀刺扎进去，一步一步，刺到深处，满身鲜血。
这个女生看在眼里，却从始至终，温柔的含笑着，一一接纳。
可明明，从一开始，他只是想对她好啊。
他低低叫了一句“简生”。
眼底发红:“委屈的事，我们不做好不好。”
“啪”滚烫的泪水一瞬间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她低着头，伸手去擦，渐渐的，眼泪都止不住了。
她小声的开口，磕磕巴巴，连不成句。
“哥哥……我……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
他愣了，抬了手，一把把她揽进怀里。
“简生，是哥哥错了。”
她头埋在少年怀中，像个孩子一般宣泄着，一边摇头一边哭。
这一年，十八岁的简生，也曾以为，当初说好的一辈子，便真的是永远。
后来才知道，以为这个词真的很无奈啊。
第八十七章
下午，西城天暗了下来。
紧接着下起了雨，从毛毛细雨到最后像铜钱大的雨点儿狠狠地打在了地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何慕笙好不容易哄睡好了简生，他才回去收拾行李。
还没睡着前，他对她说，等我，我处理好就回来接你。
她笑着说好，我等你。
约定啊，多么令人感到可靠又安心的词语。
何慕笙走后，简生其实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梦。
梦见孤儿院的院长站在大门口摇头叹气：“简生，你怎么又回来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听话。”
梦见苏雅站在她面前笑着说：“你不是想要为我实现梦想吗？”
转眼，苏雅却嘶吼着:“你为什么是那个女人的孩子，为什么！”
她看着苏雅，想要离开，脚下却像是千金铁，沉重的移不动半分。
好累，好难受。
反反复复几个梦，半个小时后，简生从梦中惊醒，之后，便再无睡意。
她靠在枕头上，闭眼，听着窗外雨滴砸落在窗户上的声音。
弯了弯唇，这雨声，竟觉得有些悦耳。
这大抵，是因为要同何慕笙一起离开的缘故吧。
忽然，门外的走廊响起稀稀疏疏的脚步声，那声音很小，倘若不仔细听的话，甚至察觉不到。
简生睁开眼，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
“哒哒哒……”
熟悉的声音。
门几乎在下一秒开了，然后响起了清晰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
即使她的一双眼看不到，她也知道了，此刻走到床边的人是谁。
“阿姨。”
苏雅坐下，素日温柔的眸子此刻带了些不忍:“简生，我曾经说过，你的亲生母亲，就是当初害我再也无法登上舞台的那个女人，我无法面对你，你的这张脸，那么像她。”
简生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话，说的那人，同她有关系，可又毫无关系啊。
她能如何，又该如何。
只是因为身体里流着那个女人的血，她现在就变得如此令人厌恶了吗。
半晌，她轻声开口:“阿姨，你身体好些了吗？”
“没事了。”
苏雅的身体并没有大碍，今天早上的事，全是因为一时着急，气到了。
她望着眼前这个女孩，伸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简生，算阿姨对不起你。”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简生怔了怔，本能的攥紧手中的毯子，开口:“什……么……”
“徐家的人等会过来接你，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几乎想也没想:“阿姨我不想走。”
“简生，你听话，以后你想要什么，阿姨一定都为你去做。”
想要什么？
她能要什么！
简生抿着薄唇，白皙的面孔此刻雪白的吓人。
她红了眼，看着她，眸子里没有任何焦距:“阿姨，我只想要哥哥，我只是想留在他身边。”
她做错了什么吗？
就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就因为她现在是个瞎子……所以……连陪在他身边都是错的吗……
“简生，你听话。”
这一刻，苏雅如此温柔，从未有过的温柔。
像是一个母亲，对着任性的女儿，无奈的，却又坚决的。
“阿姨，我求你……阿姨……我……”
“苏总。”门口响起一个男声:“徐家的人已经到了。”
苏雅松了手，起身，声音温柔:“简生，你听话。”
“阿姨，我不要，我求求你……”
吱呀——
又是一道开关门的声音，没多会儿，简生再次听到了纷沓的脚步声。
“苏总。”
之前门口的男人恭敬地叫了一声。
苏雅蹙眉，朝他点了点头。
外面的人群渐渐的走来，苏雅起身退到身后，看着那个女生被徐家的人带走。
挣扎着，抗拒着，叫喊着。
“阿姨，我不要……”
从她身边路过的那一刻，苏雅伸出手想碰触她，可那一瞬间，似乎想到什么，于是手悬在空中半晌，还是慢慢的收了回来。
她说:“简生，对不起。”
“我不要，放开我……”
她跟着在身后，也只是任由徐家带来的人抱着她坐车离开。
“砰。”车门关上的声音。
直到简生坐在车上的那一刻，禁锢着她双手慢慢松开。
简生感觉车子发动，挣扎着，却立马又被一双手制止住，动弹不得。
“小姐，请别让我们为难。”
她松手，攥着自己的手心，痛的冷静下来。
她清楚苏雅为什么会这样，没了梦想，何慕笙是苏雅最后的希望了。
血缘这种东西，有太多羁绊，这些，是简生永远都渴望不来的。
可即便她清楚，但不代表她能接受啊！
“我们要去哪？”
“小姐，我们现在去机场，徐总他们在等你。”
“我要回去。”
“小姐，请别让我们为难，我们只负责带你去机场。”
“砰”。
简生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感觉一股大力朝自个冲撞而来，一瞬间天旋地转，耳膜嗡嗡作响。
身体被某个重物死死压住，无法正常呼吸。
与此同时，一辆车突然像失了控一般冲了上来。
车子追尾，车头严重扭曲，挡风玻璃破碎，简生的身体和脑袋多处被玻璃划伤。
整个身体痛的不像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眼皮也在打架。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脑海中，全部都是那个叫何慕笙的少年。
她走了，他们说好的约定，终归没能完成。
曾经还以为，彼此的相遇，是命运对他们最大的温柔。
现在才发现，只是烟花，短暂的。
点燃了，绽放了，连可以再追寻的踪迹都没有了。
她感觉意识渐渐断了线，她最后隐约听到救护车的鸣笛声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