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斋里,纪宏的长随荣生正捏着手有些焦急的等在檐下,来回踱步着。
看见一个丫鬟出现在漱玉斋的门口,门口守值的丫鬟就问她做什么,她道:“我是四小姐屋里的人,主君让我过来给四小姐拿一卷字帖。”
丫鬟听了不疑有他,侧身放行,这自称是四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正是红烟。
荣生没见过红烟几次,有些眼生,见她直直朝自己走来,颇为意外。
“想必这位就是主君身边的荣生小哥吧,我家四小姐有事找你,还劳烦你随我走一趟。”
“四……四小姐,找我?!”
荣生惊讶不已,一个五岁的黄毛丫头,找他做什么,又想到纪宏吩咐他在这儿等着,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红烟见他犹豫,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红封,塞到了荣生手里,笑得很是温柔可亲,荣生有些愣神,摩挲着红封,想着快去快回应该来得及,就点了头。
纪容在漱玉斋外水榭角亭里坐着等,红暖放了八角飞檐亭梁柱间的斑竹帘子,挡了冷风,不多时,红烟就领着荣生过来了。
荣生见着纪容,恭敬的行了个礼,纪容说了声免礼,就让红烟红暖在水榭外面守着。
“嘿嘿,四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荣生见这阵仗有些不对劲,痴痴的笑了笑。
纪容见他上道,满意的笑了两声,操着一口奶气十足的娃娃音道:“你告诉我,我爹爹这几日都去了哪里?”
荣生一张堆满笑容的脸就僵了一半,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支吾着道:“四小姐,这个,这个主君去哪儿也不是我一直跟着的,我也不能,不能全知道啊。”
“哦?”纪容沉吟,含笑着摸了摸脖颈间的长命金锁上的铃铛,清脆的铜铃声响起,荣生有些心慌。
“你若是不如实说来,我待会儿就去给爹爹说你弄坏了我的长命锁,你若是如实说了,自然也有赏。”
荣生听了神色渐渐露出了几分不敢置信来,四小姐小小年纪,这是要做什么?
“四小姐,不是我不说啊,实在是我也不知道啊。”
荣生还挣扎着,想着怎么脱身才好,这事一定要给主君说,四小姐有所察觉,那夫人那边指不定也知道了。
就在他沉默时,纪容慢悠悠的道:“你可想好了,我是父亲最宠爱的嫡长女,若是我说你偷了我的东西,父亲是信你还是信我,况且就算父亲在外面有个什么相好的,以后进府也是归我母亲管,你若是知道什么,就乖乖告诉我,否则……”
荣生骇然,看向纪容的目光就多了几分狐疑,可想着纪容的话,又觉得的确是这个道理。
不管那位卫氏如何,府里周氏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主母,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一个小小的随从,学什么坚贞不二,反正以后周氏都是要知道的。
心里打定了主意,荣生就抬头讨好的给纪容拱了拱手,“四小姐,您也是我的小主子,我哪里敢欺瞒你,主君最近常去柳叶巷胡同,那儿有一家茶馆……”
等问完了话,纪容嘱咐了荣生几句,看着荣生变了的脸色,她淡笑着带着红烟红暖准备回棠华苑。
姜嬷嬷正拿着暖炉和披风,身后跟着捧着热茶和帽子的红药红莲两人,见着纪容回来,有些不明白,“四小姐不是想去花园吗,怎么就……”
“我有些乏了,不玩了。”
纪容不悦的嘟了嘟嘴,一副娇生惯养的小姐架子,姜嬷嬷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心里暗道纪容难伺候,呵了一口冷气,跟着一起回了。
第006章 夫妻嫌隙
纪容刚回了棠华苑不一会儿,茹妈妈就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头。
她上前朝她福了福,笑道:“四小姐,这是夫人让我给您送过来的,夫人说今夜太晚了,明日让您早些过去,有些话要嘱咐您。”
纪容点点头,目光落在描金牡丹花托盘上。
一对半月形红珊瑚做的红豆梳蓖,正好可以戴在两团圆髻上,可爱又讨喜,下面就是一套蹙新的海棠花纹水儿红的绫缎裙子,花纹古朴自然,绣的活脱脱真的似的。
茹妈妈说完就准备回去,却被纪容喊住,“爹爹可回去了?”
骤听得纪容问这话,茹妈妈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主君今夜歇在春平院了。”
纪容满意的敛了眸中冷色,让姜嬷嬷送茹妈妈出去了。
春平院此刻却气氛诡异,内室里,周氏和纪宏各坐在床头床尾,周氏衣襟半开,粉面含羞,可眼底却闪烁着泪意。
纪宏则只穿着一条亵裤,神色微愠,屋外的初月有些担忧,茹妈妈从棠华苑回来,瞧见初月神色不安的在哪儿拧着手帕,上前低声问:“出了什么事,你这样心神不宁的。”
初月想到刚才听见内室里主君主母争吵声,有些犹豫,说了担心会坏了夫人的名声,不说她又担心会出什么事。
权衡左右,她才拉着茹妈妈走到一旁,“茹妈妈,刚才夫人和二爷闹起来了……”
听着初月的话,茹妈妈的神色渐渐凝重,都说小别胜新婚,二爷都多久没有来过春平院了,这难得来一次,竟然还吵了起来。
她就想起周氏刚进府那会儿,夫妻两个也是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那时候二爷屋里就只有一个通房丫鬟,虽略有姿色与周氏比却是相形见绌,那段日子二爷几乎每日都留宿在春平院,等到周氏有孕之后,他才来得少了。
夫人是大度的人,怀孕之后,就给二爷屋里抬了两个姨娘,都是生的俏丽之人,府里别的爷谁不羡慕二爷,可什么时候开始,二爷和夫人就成了这样。
“这事你可千万别声张,烂肚子里。”
茹妈妈低声叮嘱初月,初月点头,接着就是传来吱呀门响的声音,纪宏面上余怒未消,披着斗篷就离开了书房。
素妈妈就进了屋,淡淡的梅香从多宝阁旁的束腰黑漆矮几上的汝窑青釉面花瓠传来。
“二爷走了。”
茹妈妈声音极轻。
“让他走吧。”
周氏倚在床头,目光幽深,用着轻缓的语调说着,仿佛在掩饰某种呼之欲出的情愫。
茹妈妈跟着周氏多年,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
可她也明白,周氏自幼要强,周家一直是盐林大户,各行各业都有涉及,府中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可谓是钟鼓馔玉,膏粱锦绣。
周氏就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又因为姿色绝艳,难免有些孤芳自赏。
嫁到淄城纪家,周氏就像是离开了安乐窝,性子更加清冷起来,虽说能震慑下人,可夫妻相处,冷冰冰的谁又会喜欢。
茹妈妈想到周氏生下大小姐之后已经五年了,膝下仍旧空虚,人家乔姨娘抬了姨娘不过三年,生了一个庶出的小姐,如今肚子里又有了。
“夫人,你若是信得过老奴,就听老奴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您如今已经是纪家妇,子嗣为上,乔姨娘这一胎若是个儿子,那可是二爷的庶长子,您以后即便再生下嫡子,也会被压着一头的。”
周氏的脸隐在暗处,只听见一道长长的叹息,带着浓浓的倦意。
茹妈妈知道她或多或少听了些,也就不再多说,上前给她掖了被子,退到值夜休息的矮榻上歇了。
纪宏前脚出了春平院,后脚就有机灵的婆子去荣禧堂禀了邹氏。
邹氏正坐在西次间设有佛龛香案前,拿着一条靛青色的锦帕在案几上仔细的擦拭着,神色虔诚。
听见来人的话,她的眼角就皱了起来,卓妈妈拿了红封把人打发了。
邹氏把帕子递给卓妈妈,卓妈妈接过手帕,代替她擦拭起已经很光洁的桌子。
外面夜幕四垂,屋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邹氏才自言自语的道:“当初他若是娶了玉珍,如今也不至于夫妻不睦,闹得这样难堪。”
卓妈妈不敢接话,假装听不见的做着自己的事。
邹玉珍,是邹氏的侄女,邹氏膝下没有女儿,那时候觉得邹玉珍灵慧可爱,就接来身边养了几年,与她颇为亲厚。
邹家虽说有些破落,在淄城却也有几分体面,纪家来了京城之后,与邹家自然没有以往那样来往密切了。
当初邹氏就想撮合邹玉珍和二爷纪宏,谁知道晚了一步,纪老太爷,也就是纪宏的父亲,邹氏的丈夫,已经先一步请媒人说定了盐林周家的这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