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二房嫡长姑娘身边的管事嬷嬷,比常人多了几分体面,每日都要去春平院给周氏回禀纪容一日的起居,知道的事也比旁人更多。
纪容点点头,不再说话。
父亲最近怕是为着那外室奔波忙碌吧,她记得,卫氏的儿子生辰是腊月二十二,如今已经二月中旬,等到腊月里,卫氏生下儿子,父亲就会做主接她进府了,看来时间已经不多了。
思绪空前的清明,纪容的胸口微微起伏,面色平静,姜嬷嬷却胆战心惊,不知为何,心底对纪容生出了一种忌惮,她不敢如以往那样放肆了,说话做事都怕出纰漏,让纪容给逮着了,可这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娃啊!
姜嬷嬷打定主意,今晚好好睡一觉,不然她这脑子都要出问题了。
在棠华苑的前亭坐了一会儿,果然就看见周氏身边的大丫鬟初月过来了。
初月走过来,给纪容行了礼,向姜嬷嬷颔首,爽利的道:“四小姐,夫人让奴婢过来给您说一声,莲子糖伤牙,小姐别贪嘴,明日是大小姐的纳征,晚些时候让您去春平院。”
她一口气说完,就端站在那儿,纪容点点头,“嗯,我晚上就和母亲一起用晚膳,你给母亲说一声。”
看来母亲只是觉得心里不安,还不确定莲子糖有问题。
等初月走了,纪容才站起身,往正屋去。
红暖嘴角翕翕,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纪容:“小姐,你是不是怕莲子糖里有毒?”
纪容啼笑皆非,她就知道这丫头定然会想不明白,她淡笑着,“宫里那位岭南的贵人入宫多年也未有子嗣,圣上爱她,每日让内务府给她送莲子糖,便是冬日也不间断。”
话点到即止,红药若有所思,姜嬷嬷神色大变,“小姐是从哪儿听来的?”
纪容怔然,随即解释道:“是上次去给祖母请安时听三伯母她们说的。”
这样信口胡诌,纪容心底还是有些发虚的,不过总要想办法搪塞过去,她也很快就释然了。
姜嬷嬷就苦着脸,一直在想三夫人她们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每次请安她都跟着的,实在想不起,难道是哪次她走神了,没注意听?
可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娃,竟然就懂得这些?
姜嬷嬷等晚上去了周氏那儿之后转道去了荣禧堂,疑神疑鬼的给邹氏说了许多,当然,这是后话。
等到了申时三刻,纪容慢悠悠的收拾妥帖,准备出门,却并不是去春平院,而是往前院的方向去。
姜嬷嬷搞不懂纪容要做什么,提醒道:“前面就是前院了,小姐是要去哪儿?”
纪容在二门处站定,并不说话。
姜嬷嬷讨了个没脸,面色讪讪,再不多说一个字。
约莫等了一柱香的时间,一抹挺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纪容不远处,她一见就认出来是父亲。
“爹爹!”纪容欢喜的踮着脚尖喊了一声。
纪宏正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转头给身旁的长随说话,长随殷勤的点着头。
听见一声软糯的童音,纪宏脚步一顿,就看见门框边站着的纪容。
女儿娇憨的脸上,一双眉眼弯成了新月,白瓷般的两颊上显出两颗酒窝,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星辰般耀眼的水光,甚是可爱。
纪宏头也不回的说了句:“你先去把我吩咐的事办了,等会儿来书房回禀。”
然后就阔步向纪容走来,一把将女儿举了起来,惹得纪容一阵惊呼,接着又欢呼起来。
“爹爹举高高,飞喽!”纪宏笑着又把她举了起来。
玩闹了一会儿,纪宏才把她放了下来,纪容小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没有消失,就听纪宏问:“怎么在这儿等爹爹?”
纪容心道,我若不在这儿把你截了,你只怕要为了那个外室,把母亲给落在脑后了。
面上却甜甜的笑着,抱着纪宏的手臂撒娇道:“想爹爹了,容儿好久都没有见过爹爹了,我们一起去母亲那儿用晚膳好不好?”
纪宏刚想说他已经吃过晚饭了,可看见女儿那双水灵水灵的大眼睛,又不忍心拒绝,就笑着答应了。
纪容拉着父亲的手,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父亲还很年轻,如今也就而立之年,生得形貌昳丽,俊朗好看,身材高大,玉树临风。
这样的父亲,怎么能让别的女人不动心呢?
父亲虽未入仕途,可家境殷实,家中羽纱锦缎,吃喝嚼用,都是极好的,就父亲今日这一身深灰色杭绸直掇,袖口领口镶着的黑色皮毛,就值十来两银子,够寻常的三口之家开支半年了。
周氏看见父女两个手拉手的进了屋,有些惊讶,客气的问纪宏:“容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纪容脑子里一阵晕眩,对自己这个母亲有些无语,明明是夫妻,偏偏客气得太过了,让人觉得很是生分。
这不是把父亲推给别人吗,纪容心里怒其不争,可又想到自己,她嫁为人妇之后,也同母亲一样,在自己的夫君面前小心谨慎,不也是从不争不羡吗?
她也是临到末了,才明白很多东西是要靠自己才能挣来的这个道理,母亲如今也才二十多岁,又怎么能懂得这个道理呢,想到这里,纪容不由觉得颓丧,暗自叹了一口气。
纪宏上前坐下,婆子端来水给他净手,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随口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今日吃什么?”
第005章 打探消息
初月闻言上前接揭了盖子,一桌子的菜式,很是丰盛。
不过纪宏并不是真的关心吃什么,而是不想同周氏拘谨的说话。
纪容暗自抹了一把汗,上前拉着周氏的手糯糯的喊道:“娘亲,我们和爹爹一起用晚膳了嘛,肚肚都饿了。”
周氏身边的茹妈妈亲自上前给纪宏布菜,纪宏摆了摆手,“不必服侍,难得陪容姐儿吃饭,来,容姐儿坐爹爹身边来。”
纪宏说着就弯了弯腰把小小的纪容抱起放在身边的绣墩儿上,纪容有些不适应这样被人抱来抱去的,她可不是真的才五岁,事实上她都是生过孩子的人了。
“那……我来服侍主君吧。”
周氏有些不自在的绞着手帕,哪里还有一丝在下人面前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主母姿态,纪宏有些不耐,啧了一声,“都说了一家人坐一起吃顿饭,婆婆妈妈的。”
纪容注意到,父亲的话音刚落,周氏的脸就红了起来,神色不安的敛着裙摆坐了。
好在父亲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如意蝙蝠云纹六角乌木桌上摆着的菜式上。
“这西湖醋鱼不错,容姐儿可喜欢?爹爹给你夹一点。”
他说着就挽起一截袖子,在鱼肚处夹了一块放在纪容的碗里,纪容面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她不喜欢吃鱼,从来都不喜欢,倒是纪姝特别喜欢吃鱼,父亲也素来喜欢吃鱼,看来纪姝倒是随了他。
周氏面露犹豫,手紧了紧又松开,还是开口对纪容道:“你不会吃鱼,小心些慢点儿吃,别被鱼刺卡着了。”
此话一出,纪宏就偏头来看纪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吃鱼,纪容噘着嘴,两颊胖胖的挤在了一起,一脸委屈状。
仿佛是为了掩饰尴尬,纪宏讪讪的笑了笑,把纪容碗里的鱼肉夹到了一旁的空碗里,“是爹爹不好,忘了容姐儿不喜欢吃鱼了。”
周氏接下来就再没有开口说话,纪宏吃的不多,倒很喜欢那碟红亮亮的东坡肘子,独他一人就解决了一半,又夹了几筷子的素炒蕨菜就搁了碗箸。
纪容还想夹一块色泽金黄诱人的甜皮酥鸭,见状只好放下了筷子,六个穿戴整齐的丫鬟就捧着盥洗的茶水痰盂,鱼贯着进了屋。
等漱了口净了手,纪宏就站起身,似乎不准备在春平院过夜。
纪容忽然道:“爹爹,娘亲今日还给女儿说很久没有见着您了,爹爹娘亲说话,女儿就先回去了。”
纪容说完就对着纪宏拱手作揖,像个小大人似的,逗得纪宏心情大好,朗声笑了起来,再次坐了下来,纪容转身一溜烟儿的就跑得没影了,周氏面若朝霞,张了张嘴,又无奈的抿紧了唇。
等出了春平院,纪容就借口想去花园,让姜嬷嬷回去帮她拿手炉和披风,她自个儿就带着红暖红烟去了父亲的书院漱玉斋。
日落西山,暖橘色的天幕下,倦鸟归林,浮光掠影间,青色的嫩芽在枝头打了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