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的手指不停地沿着污秽的边界在地板上戳来戳去,那污秽似乎受了惊,不停地蠕动躲避着,它却了此不提地换着方向去逗污秽,污秽努力了几个方向,最后无奈放弃了。
那小孩便发出得意的笑,它哼着歌,用手将污秽从地上如撕皮藓般撕了下来,从口中送了下去,然后它的捂着嘴,摇头晃脑了好几下,再哇地一声,从它的口腔中吐出了一个黑色的物体。
物体细而扁,像是个纸片人,四肢纤长,唯脑袋大而圆,晃晃悠悠的,扑到小孩身上去,孩子便喜笑颜开,睁着空洞的眼睛,抚摸着纸片人,不一时,便牵着它的手往窗户攀去。
顾之隐跟上,俯在窗口往下看去,便见孩子与那黑物如履平地,从墙面上顺利地走到了地面,孩子开口唱了起来,声音稚嫩童趣,便是歌声,亦是幼儿游戏的歌谣。
“外婆,外婆,几点啦。”
四面八方有声答应,亦是孩子声音:“一点啦!”
“外婆,外婆,几点啦!”
街道灯光如盏,行人匆匆,灯牌如萤,商户忙碌,唯有这孩子与那黑物突兀地出现,可偏生无人注意。与此一道被无视的,还有童声问答。
“两点啦!”
“外婆,外婆,几点啦!”
孩子且走且问,却并不老实,直将街道房屋乃至行人,做了游乐设施,拉着那黑物一会儿跳上了超市屋顶,又蹿下汽车顶,滑了下来,一会儿又把行人的肩膀和头顶当作梅花桩,蹦跳过去,再一会儿,又吊在路灯下,以身体为秋千,荡来荡去。
他们玩得很开心,像是放学之后结伴游玩的小学生。
“三点啦!”
如此反复,顾之隐循着声音,一路追去,等问到十点钟的时候,孩子在一个小区停了下来,它偏头看了看,又问道:“外婆,外婆,几点啦!”
“十一点啦。”
它咯咯地笑着,那黑物先跳上了小区门,将四肢抽长,化成了绳子,孩子攀着四肢荡了几下,翻了上去,半空划出道圆弧,它往前一蹿,绳子往墙面去,它四肢扣在墙面上,迅速地往楼上而去。
那黑物恢复了模样,却不着急走,四面声浪卷来,猖狂笑着:“十一点啦,十一点啦!”
便见四周屋舍之内飘出黑色的烟雾,从四面八方附到了黑物上,那黑物便越发得膨胀,成了气球,飘了起来。
孩子在一扇窗户前停了下来,它又大声地问道:“外婆,外婆,几点啦!”
气球答道:“十二点啦!”
孩子嘎嘎地笑着:“十二点啦!十二点啦。”
它以脑袋为石,砸开了玻璃窗,气球桀桀的:“杀人啦,杀人啦!”它又将四肢抽条出来,笑,“吃饭啦,吃饭啦!”
一个人被扔了出来,宽大的睡衣如旗帜般吹鼓了出来,顾之隐在瞬间甚至怀疑那只是一件衣服罢了,可是黑物的四肢如藤蔓般缠绕上了那人的脖子,将她在空中吊了起来。
那人赤足,在空中还在挣扎着,但过了会儿,脚尖朝地,没了声息。黑物便腾出两条四肢,缠着孩子将它送了上来,孩子伸出手,竟然用指甲便将人的衣物连着肚腹撕拉开来,两扇肉霍然敞开,血如雨般下。
孩子钻进了肚腹之中,之间那里拱了几下,黑物将又大又圆的头颅也抽成了细条,从人的口腔,耳朵,眼睛,鼻子里钻了进去,那人失了依仗,便从天上坠了下来,头颅朝地,脑浆四溢。
她摔在顾之隐的面前,直到这时,他才发现那是郑薇。
容翎听顾之隐说完整个梦境,特意问了句:“你确定那人的五官,是我这副身体的五官?”
她这话问得怪异,顾之隐皱着眉头道:“除了你的,还能出现谁的五官?”
容翎道:“我方才也做了个梦,梦里我的确死了,但不是我现在的脸。”
而是她原本的样子,她听着顾之隐讲时,猜测郑薇或许也得罪过肖逸,所以按着顺序,他要来找郑薇了。但是转头一想,在自己的梦里,确实是她的五官。
之前顾之隐能通过一面镜子认出她灵魂本身,那这些厉鬼出来寻仇时,也不该瞎找才对。怎么就无缘无故入了她的梦,来杀她了?
顾之隐道:“不一定是杀人的预警,我们两人虽然都做了梦,但是梦与梦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我的那梦是我特意勾来的,所以梦中场景纵然真实,但的确多少有我本人的投射,梦到你死,或许是我下意识地以为肖逸下一个会来找你。而你的梦,也有可能是受我的梦影响。”
容翎不解,道:“我们不在一个房间里,中间甚至还隔着一间卧室,这样也能影响,而且只有我一个,安安无事。”
顾之隐道:“应该和你体质有关,魂气不稳,所以只要灵体起了波澜,你就容易受到影响。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的梦里都没有出现肖逸和吉他。”
这个倒能理解,她何止魂气不稳啊,根本是魂体分离,一旦原主杀回来,她就是个孤魂烟鬼。容翎道:“我梦里的死法是比较新颖,但你的梦里,我的死法和张方,王柔柔是一样的。”
安安道:“那这两个梦的意义是什么?”
顾之隐道:“我的梦,是我引来的,原本是要勾小鬼现身,现在看来,小鬼应该不在别墅里了,那木制娃娃上只留着点残存的阴气,所以还能制造一个梦。这梦,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小鬼留在娃娃上的记忆。”
容翎怔了怔,道:“记忆?小鬼是带着那玩意杀人的?可是我的梦里没有小鬼,只有那玩意。”
“两个梦连起来理解,借你的梦,我们可以推断出几点,首先,那黑物不止一个;第二,平时会寄宿在吉他上;第三,黑物亦是邪物,会杀人。在结合我的梦中,还能得出几个结论,首先,小鬼与黑物很亲密;第二,两个在一处相处时,表现出的更是一种孩子的顽态;第三,从某种程度上,黑物是由小鬼孕育出来的。”
顾之隐冷静地说完,又沉吟了一下,道:“我现在倒有些怀疑肖逸死后还要作祟,并不是因他戾气重,而是在一定程度上被小鬼裹挟了。”
安安不解,道:“什么意思?”
顾之隐耐心解释道:“我们目前为止直面肖逸的,只有三次,早上他拿着吉他去餐厅吃饭,郑薇说过,他从头到尾只陪着他妈妈吃了饭,又自己去灵堂坐着,更像是死去的人最后留恋阳间,又放心不下家人。第二次,我和经纪人在灵堂,他留下大笑便去,那时他有机会对付经纪人,但他没有。第三次,便是楼下缠打,他有理智,也很克制,和以往遭遇的厉鬼完全不同。”
容翎道:“你说小鬼不在别墅,那它现在在哪里?肖逸也与它在一处吗?”
顾之隐闭了会儿眼,道:“郑薇,你觉得肖逸会回来找你吗?”
第32章
容翎睁着眼,捱到了天亮。
安安睡不着,在她耳畔絮絮说话,容翎嫌她聒噪了,手指揉着太阳穴,道:“等天亮了,你回家去吗?”
安安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想跟着你和顾之隐把这事处理完了再离开。”
容翎惊讶了,她翻了身,正对着安安的侧脸,道:“很危险的,你不怕?”
安安些许不好意思,道:“一来,我的确对肖逸的事放不下,他算是我的精神支柱,陪我渡过了整个青春,每一回忆,我脑海里的画面总是配着他的BGM。二来,我现在的生活很无聊,平静无波,三点一线,什么时候去死,好像都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她翻了个身子,对上了容翎的脸,道:“小时候看过《美少女战士》,那时候我总幻想着自己也可以成为天选之人,有一段刺激的冒险之旅,或者表现得很其他人不一样。但事实上,我人生最大的两件事,竟然是喜欢肖逸和高考失意,多么无趣。”
她幽幽地叹气,道:“实不相瞒,我看到这些厉鬼啊,符箓啊,还挺兴奋的,就觉得原来这世界的确存在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我有幸知晓这秘密,这便是我和旁人不寻常的地方了。”
容翎在最初短暂的惊讶之后,竟生出了几分感同身受,如果不曾遭遇厄运,她的人生应该也是无趣的。从小被父母压着学习,被引诱着“考个好初中,进个好高中”,“考个好高中,努力去清北”,可是清北之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