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得先有命离了这别墅。”顾之隐温和地说道,“肖逸恐怕不舍得你走。”
他抬了眼睛,忽得对着遗像叫了声:“是吧,肖逸?”
经纪人浑身僵硬,垂着沉沉的头,听到房间内顿生狂笑,那笑如飓风卷过,只在经纪人心里留下荒芜苍凉,便又无踪无际。
她死死地扯着顾之隐的裤脚,道:“你要救我!你要多少钱,我雇你!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顾之隐伸了手指,轻点在她的唇上,他的眼眸沉静,似有笑意,道:“谈钱多伤感情,不如,你拿情报来换,我问你答,依着我满意的程度,可以考虑保你条腿,四肢,人头,整个身躯乃至整条性命。”
经纪人愣了愣,忙道:“自然,自然。”
顾之隐道:“那你与我说说,这肖逸究竟怎么死的。”
纵然那些龌龊之事摊到阳光底下将遭人唾骂,但事到临头,还是保命要紧,经纪人深深叹气,道:“我没有欺骗你,肖逸的确是自杀的,但是被人逼死的。网暴之类的,不过是把刀罢了,那些网友也好,粉丝也罢,现在还在网上吵成一锅粥,说来他们也真是蠢,做了杀人刀还不自觉。”
她话语里竟然有自我清醒的得意,顾之隐皱了皱眉头,道:“递刀之人,叫什么名字?”
经纪人看着他,道:“你年纪轻,不知道听说过这个名字没有,他叫侯猜,当年与肖逸同为金曲双星,只是死得早,有幸成了歌迷的白月光,而不像肖逸做了蚊子血,尽讨人嫌了。”
第26章
现在有很多人不知道,侯猜其实是张方的大学同学。
彼时两人都是透明,在北京飘着,一个馒头掰成两半就着同一瓶矿泉水喝下,晚上睡地下室的钢丝床,白天张方就带着侯猜在各个秀场辗转。
也有很多人不知道,张方在进大学之前同样有个歌星梦,只是后来家庭蒙生变故,家境困顿,张方不得不放弃梦想,向现实低头,在北京做起了销售,侯猜找到他的时候,张方刚刚结束一通推销电话,本该好好保护的嗓子哑得不像话,他却浑然不在意,蹲在马路牙子上翻着电话簿,拨通了下个电话。
侯猜红着眼,把身上的兜都摸了遍,凑到了一千一百三十元,塞到张方手里,哽着嗓子道:“我用这笔钱,买你的梦想。”
张方手指蘸了口水,将起了毛边的钞票点了遍,道:“我给你推荐一个险种吧。”
他迎着日光抬头说话,眼睛里都是风霜。
再后来,侯猜在一次选秀中夺冠,一夜爆红,各种商演邀约不断,杂志采访都蜂拥而至,他一遍一遍在镜头面前不厌其烦地回忆着北漂的三年如何得艰辛。
睡地下室,啃馒头,睡候车厅的长椅,啃方便面,受尽白眼,遭遇不公,却终究是做了发光的金子,耀眼夺目,得人追捧。
只是他不再提起,北漂三年,是谁供他生活,谁出了车马资费,能让他没有顾虑地在各地大巴和火车之间轮换着赶秀场,更没有说,究竟是谁啃着馒头,省下钱来给他每天买洋参炖梨。
成名之后,两人不过再合作一年,侯猜便嫌弃张方保险推销员出身,没法给他带来圈内的资源,于是富贵之下,终究分道扬镳。
张方始终没有和外人谈起过被抛弃的感想,只是硬着口气,从保险公司辞职,入职了唱片公司,从助理做起,到成为经纪人,再到捧红肖逸,不过四年。
从此之后,肖逸这后起之秀,与前辈侯猜并称金曲双星,六年竞技,侯猜失手四次,每一回金曲奖颁布时,台上主持人激动万分地喊出肖逸的名字,导播的镜头却疯狂地往台下切,侯猜一股酸水只能往回咽,大度地鼓掌祝贺。
经纪人顿了顿,道:“侯猜与张方分道扬镳之后,到了我的手里,相处六年,我太熟悉侯猜为人,他这个人,和大度两个字,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她之前带的全都是演员,侯猜非要塞她手里,不过是因为眼馋她手里的影视资源,国内环境如此,歌手的生存环境没有演员好,侯猜再爱唱歌,也要为自己谋条生路,不过他倒也纯粹,即使瞄上了影视资源,求的还是片头曲、片尾曲的演唱资格。
但那六年,大热的影视作品的片头曲、片尾曲都被肖逸拿在手里,他至多只能唱个插曲或者推广曲,有不长眼的CP粉嗑糖,说这两人旗鼓相当,相爱相杀。
侯猜看到,每每恨得牙咬痒。
忍了六年,侯猜终于忍不住了。
经纪人捂着脸,道:“路子是我介绍的,圈子里信这个的蛮多的,他又疯了似的求我,我那时候年轻,觉得他发达了,我也能跟着捞块肉吃吃,所以我就给他介绍了。不过,我只介绍了人,后头他做了什么,我是不知情的,接下来的一切,我只能说是猜测。”
顾之隐闻言,不由地道:“你现在说的的是侯猜养小鬼的传闻吗?”
经纪人点了点头,道:“这件事虽然都当件小报新闻在谈,但的确是无风不起浪。侯猜是养了小鬼,但隔年,他就出了车祸去世了。我疑心他是被小鬼反噬的,因为我挺害怕这事被捅出去,所以他出事那天寻了个由头立刻回到他的公寓,结果,小鬼不见了。”
顾之隐皱了皱眉头,道:“是怎么个不见法。”
经纪人道:“你知道养小鬼吧,取了横死的孩子的遗体来,用特殊的材质做成容器,装着这遗体,再请高僧把这孩子的灵魂请回来,附在容器之上。侯猜用来装小鬼遗体的是个木制的娃娃,就是那个娃娃没了。”
顾之隐问道:“你没找过?”
经纪人犹豫了一下,道:“这种东西,我怎么敢去找。就……去了几次佛寺,求了几回佛,后来又怕国内的佛祖镇不住泰国的小鬼,我就去了趟泰国,请了阳牌。不过此后,我再带艺人,我就再也不肯让他们动这些歪念头了。”
顾之隐“嗯”了一声,道:“你接着说。”
经纪人道:“侯猜请了这小鬼,但其实,我没在他身上发现小鬼起了作用,相反,肖逸受到的影响更大。我说了这只是猜测,也可能只是巧合,反正,那两年,肖逸是红,但其实已经出了颓势。”
肖逸江郎才尽,只是那才华是如瀑布般,被横切而断,从前的曲子是蓝天云端,之后便是崖下淤泥。而那些才华,瀑流而下,于空中蒸发殆尽。
经纪人解释道:“侯猜这人还是有点傲气的,他大概觉得仅凭他的本事,他便有办法成为歌手圈子里的常青藤——前提是,这棵常青藤上没有生蛀虫。”
顾之隐了然,他松了松腕骨,起身要走,经纪人害怕地叫住他:“那肖逸还在这屋里吗?”
顾之隐回身看眼,道:“不在了。”
他走了出去,开门和关门都是静悄悄的,在这不起眼的小事上,他倒是风度翩翩。
此时餐厅的门开了,他站在灵堂门口,目光所及之处,倒刚好能将餐桌尾巴处框了进去。容翎半蹲着,认真地把三明治的塑料包装袋撕开,露出尖尖的一角,然后用双手拿着,抬了臂膀,道:“奶奶,张嘴,啊。”
她温温柔柔地说话,坐在椅子上,佝偻身躯的奶奶半眯着眼,低头,小心翼翼地咬了口三明治,阳光将这场面抹得像是油画,值得挂在墙壁上细细地品味。
顾之隐走了进去,容翎察觉他到来,又喂了奶奶吃口三明治,给他做了介绍。
顾之隐道:“倒茶了吗?三明治干,怕奶奶咽不下。”
容翎摇了摇头,又指着餐桌那头的茶柜道:“茶壶也在那。”她的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地上躺着的王柔柔和那些内脏、血液,打了个寒噤。
顾之隐看她一眼,倒也没什么嫌弃,迈着长腿,眼睛平视前方,走了过去,那脚下却是一步未错,鞋边连点血迹都没有沾。
他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拿了茶壶,灌上水,插了电。
他的手按在桌上,沉静地看着壶嘴上升腾起的乳白色雾气,水汽蒙在他的脸上,如雾里看花,让他的眉眼朦胧了起来。
容翎心里有些怪异,她本该有“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喜悦,但这吾家有男偏偏长歪了,不再根正苗红,反而越发像是棵歪脖子树,更可气的是不仅没有长歪的自觉,反而歪得兴致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