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思考,忽得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紧接着,阳台的玻璃门被大力地拉开,铝合金发出刺耳的拖曳声,接着就听到更刺耳的声音骂道:“张方,有完没完,让不让人睡觉了?敲你门都不应,这破曲子有什么好弹的,难听死了。”
是王柔柔的声音,她怒气冲冲的吼叫着,倒是把那若断又续的吉他声给止住了。她低声骂了句脏话,又踢踢踏踏地回去了,狠命地拉上了玻璃门。
容翎愣了会儿,她觉得自己耳朵挺尖的,那吉他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没道理会忽略王柔柔的敲门声。
毕竟按着她的性子,敲门肯定能敲得力拔山兮气盖世,绝不至于悄无声息的。
她又在窗边待了会儿,等得手脚冰冷,那吉他声没有再响起,容翎搓了搓手,踢着鞋子爬上了床,把被子盖好,努力入睡。
第二天被闹钟吵醒,容翎揉着眼睛起床,晚上睡得迟,白天又起得早,难免脑子晕涨,下床的时候没注意,脚趾头踢到床柱子,疼得龇牙咧嘴的。
她这么一折腾,下楼的时候迟了,昨天联系好的殡仪馆已经把冰棺送来,帮忙把肖逸的尸体放了进去。
原计划是让肖逸在家停上三天,方便祭拜,之后再运到殡仪馆烧了。
这三天,和肖逸没有关系,是留给舍不得他的妈妈,连夜要赶来的粉丝。
这三天,是留给活人道别的。
容翎进餐厅,桌上堆了一堆的早餐,有豆浆、油条、小笼包、糯米饭、豆腐脑,杂七杂八的,挤在一处,满当当的。
再扫眼桌边的人,奶奶眼神呆滞,机械地喝一杯热豆浆,烫到了也没多大的反应,皱皱眉头,又喝了两口,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她用手抹掉泪珠,有几分尴尬,低声道:“这豆浆怎么那么烫,都把我烫出眼泪了。”
王柔柔吃着豆腐脑,她吃得不大专注,边吃边刷微博,刷了几条,嘴巴一抿,对经纪人道:“你回头跟几个大粉说一下,这几天注意下,别给我添乱。”
经纪人点了头,看到容翎,道:“张方呢?大半天了还不下来,一堆事呢。”
容翎道:“可能还睡着吧。”
她从早餐堆里挑走了小笼包,撕开一双卫生筷,夹只小笼包在两个盛着辣椒和醋的塑料袋里蘸了蘸,咬开薄皮,鲜香的汁水喷进了口腔里,和着酸辣的酱料,美极了。
容翎一口气吃了两只,转头看到奶奶还呆滞地喝着一杯豆浆,面前什么都没有,料到刚才有人随手给了她一杯豆浆,她就这么吃着,也不知道再要。
叹了声气,撕开塑料袋,将糯米饭递给了奶奶,奶奶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豆浆杯,塑料的被子被她抓得变形了,豆浆汁差点从吸管处喷了出来。
奶奶摇摇头,道:“我不吃,我想逸逸,我吃不下。”
容翎愣了一下,她看着糯米饭上那点热气,紫菜裹着白璨璨的饭粒,饭内包着咸菜、里脊肉、鸡蛋、油条,黄的,绿的,红的,裹在一块,让人看着食欲大增。
也只有伤心欲绝的人才提不起精神尝一口。
奶奶边抹泪边说话:“张方呢?这孩子怎么还不下楼,早餐都要凉了。人是铁饭是钢,早餐尤其重要,不能不吃,逸逸就不喜欢吃早餐,我以前老是念叨,现在再要念叨,也念叨不了了。”
她嘴巴瘪了起来,竟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似乎是在抱怨肖逸不懂事,年纪轻轻就远远地离家,留下老母亲,没有人可以唠叨,没有人可以关怀。
容翎发怔,不由地想到自己,不知道正常世界里时间过去了多久,妈妈看到自己的尸体之后又会如何悲痛欲绝。
她不愿多想,怕自己撑不住,也忍不住流泪,忙背过身去,道:“我去找张哥。”
还没走出餐厅,就听到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容翎抬头一看,见张方走了下来,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只是面容憔悴了很多,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眼下是一圈的青紫,面色惨淡泛白,嘴唇略发紫。
容翎“咯噔”一下,想着张方怎么一脸死相。
他手里拿着把吉他,朱漆半剥半黏,六根琴弦绷在指板上,绷得很紧,似乎一弹就会断。他一手提着吉他,面板迎着灿烂的阳光,金色滚在上面,隐隐地泛出了赤色。
容翎几乎以为看错了,正打算再细瞧,便见张方走了过来,那把吉他收在背后,看不到了。
奶奶看到张方进了餐厅,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了一下,她脸上的神情有了人味出来:“张方,坐阿姨身边来吃早餐。”
张方答应了声,他的声音有些尖细,但容翎跟在后头,明显地能听出他的声音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
那声音应该是从哪里出来的?
容翎觉得奇怪。
张方没有吃早餐,好在他的脸色太差,容易让人误会为伤心过度,所以食不下咽。
连王柔柔都没舍得挖苦他,只问道:“肖逸的粉丝什么时候到?”
差点忘了,有时候灵堂也是某些人的戏台子。
张方笑了一下,嘴角往上扯,一直咧到耳根,脸颊上不多的肉都挤在了一处,鼓出了个小包,他的牙齿露了出来,像是野兽的獠牙,又像是倒挂的钟乳石,上下齿卡得严丝缝合。
王柔柔尖叫了声,她慌忙起身,动作太急太快,膝盖磕到桌子,半碗豆腐脑洒了出来,泼在她的裙子上,开花般,滚烫也如开花般贴在了肌肤上。
她面色惊恐,指着张方,呜咽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
“肖……肖逸!”
容翎霍然抬眼看去,王柔柔的经纪人脸色发青,扯了把王柔柔,低声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王柔柔浑身战栗,道:“你没有看到吗?他,他……”
“他”了老半天,王柔柔却“他”不下去了,她原本是理直气壮的,想说这张长在张方上的脸分明和肖逸的模样,可是恍惚完了之后,理智回笼,她终于意识到别说肖逸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有变态了的牙齿和笑脸。
更何况,再细看,那分明是张方的脸,王柔柔不明白为什么在那瞬间的恍惚之中,她会把这张诡异的笑脸认成肖逸。
就好像,她曾经见过一样。
张方陪着奶奶喝完了豆浆,方才慢吞吞地拿着吉他走向了灵堂。
灵堂是在别墅的起居室里临时辟出来的,昨夜匆忙,陈设什么都简陋,即使殡仪馆和葬仪店的人送来了冰棺和花圈,那里也显得冷冷清清。
张方却不在乎,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还缺香炉,香烛,纸钱一些祭奠要用的东西,他只是僵直地站立在遗像之前,看着黑白的照片。
他看得认真仔细,有几回甚至把鼻子都贴上了遗像,他闭着眼睛,狠命地嗅着,不知道被他闻出了什么,他终于露出了悲伤的神情。
张方拎起了吉他,席地坐下,低头开始拨弄吉他,琴音从他的指下滑落出来,蹦到了大理石的地面,硬硬的。
容翎倚在门口,听出来这琴音就是昨夜里听到的吉他声。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看到王柔柔惊恐地瞪大了眼睛,道:“在里面的是肖逸吗?是他吗?”
此时她终于人如其名,柔软地像是一枝河边垂柳,仿佛风过就倒。
第22章
容翎捂了王柔柔的嘴,随便打开一扇门,把王柔柔推了进去。
王柔柔大概是被吓到了,木愣愣的,随她推搡,也没发火,只是容翎的脸凑了上来之后,她才后知后觉道:“你怎么……”
容翎的食指竖在她的唇上,压了声音道:“你怎么就认为灵堂里的那个是肖逸,不是张方?”
王柔柔是真的害怕,她脸颊上的肉止不住地抖索,她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迷茫与害怕的哭腔,她道:“因为张方死了啊……我看到了。”
她的记忆其实有点混乱,一时梦,一时现实,就像昨夜,她推拉开阳台的门,中气十足地呵斥完张方之后,又晕头转向地回了房间里,坐在床上,等头脑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发怔。
她什么时候去拍过张方的房门?
于是,王柔柔渐渐地回忆起了那个稀奇古怪的梦境,梦里也有这扰人的吉他声,吵得她烦躁,几个枕头连着被子压在头上,都止不住这声音往耳朵里钻。
终于忍无可忍,王柔柔捞件薄衫披在身上,气吞山河般“咣咣”地去拍张方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