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魏嬿婉声线轻轻一扬,若玉珠落了银盘,“是啊,珂里叶特氏累及双亲,祸及族人,便是报应。至于乌拉那拉氏……”春目微怒,扫过厅中众人,“包庇祸患,以下犯上,如今废位移宫,也是报应。”
鸦雀无声。
舒妃的身形在门口一晃,抓着宫人的手稳了稳,方才离去。
腊月三十,守岁。
春蝉一面剪着窗花,一面笑:“主儿今年可算是如愿了,不但怀有皇嗣,在皇上面前得脸,连奴婢们也跟着沾光。奴婢就说,主儿的气运是顶好的,将来也定会多子多福的。”
魏嬿婉拈了一颗梅子,笑道:“这般嘴甜,就该让你替了灶王爷上天去。”
一众宫人捧了食盒进来,澜翠指挥着一一摆开,合手笑道:“除夕宴多有拘谨,奴婢瞧着主儿也未吃几口,今日守岁,主儿多少再吃些垫垫。”说着挟起一双象牙筷,点数道:“水晶鸭子,素三鲜的饺子,鸡丝燕窝,燕笋棋盘肉,小炒鲤鱼,攒丝鸽蛋,燕窝八仙汤,白糖油糕,如意卷,奶酥竹节卷,菊花冰糖羹,八宝梗米粥。”
魏嬿婉打趣道:“刚说了春蝉嘴甜,你就备下这许多甜食,原来你也是个惯会讨人的蜜糖成精。”
澜翠也笑:“奴婢是蜜糖成精,主儿又是什么呢?”
春蝉掩口:“主儿是咱们这永寿宫的桃花,甜香扑鼻,才引得奴婢们做了蜜糖精。”
“你这妮子,该打该打。”魏嬿婉被她逗得弯腰直笑,将手中半颗酸梅丢出去打她。
春蝉嘻嘻笑着一躲,便听有人道:“哎哟。”
进忠拿着那酸梅,站在门口,“才进门,炩主儿便给奴才好大的赏。”将那半颗酸梅含在口中。
魏嬿婉低头又从罐中抓了一把酸梅,“过来领赏。”
进忠上前,将那玉掌托住,低头衔起一颗,又伸出舌尖去舔舐梅汁。
魏嬿婉只觉掌心微痒,又见他喉结微动,仿佛酸甜的梅子也在自己口中一般,含声道:“可好吃?”
进忠抬头,唇边一点深色水渍,他轻轻一舔,“奴才谢赏。”说着欺身而上,吻住他日思夜想的双唇。
二十九、至亲
七月初,上幸圆明园,嫔妃随侍,七月十四,炩贵妃于五福堂内诞皇七女,上悦,依例分赐家人。
“那孩子与你相似。”五福堂中灯火通明,进忠轻手轻脚地进来,走至床前。
魏嬿婉面露疲色,轻轻一笑:“你见过了?”
“方才见到的。”进忠将她揽在怀中,“婉儿,你辛苦了。”
“这孩子……我盼了许久。”魏嬿婉闭上眼,缓缓道:“仿佛我与她前世有缘似的……”
进忠拥着她的手紧了紧,“我知道。”
“不……”魏嬿婉咬了咬唇,否定了他,“那种感觉……是为人母的心有灵犀……我怀着它的时候,便觉得它定是个女儿,如今见了她,更觉得恍若前世有缘一般,我想,这便是所谓的前缘因果……”
进忠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是因果,也是你的善缘。”
九月,五阿哥因生母获罪,惊惧交加,卧病半年有余,终于薨逝。
秋风瑟瑟,衬得被三所愈发凄凉萧索。
一垂朽妇人坐在门廊上,缩着身子,似乎有些呆滞。
这是魏嬿婉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她穿着氅衣,站在这样透风的地方,还是有些寒意。
听见动响,妇人一惊,转过头来,见到来人,惊讶一瞬,转而便有几分怒意。
“珂里叶特氏,这北三所,住得可还习惯?”魏嬿婉轻笑一声,由澜翠扶着走至近前,若非她仔细辨认,几乎不能识得面前妇人便是原来受尽帝宠的愉妃。
“尚可。”珂里叶特氏横眉冷对。
“是么?”魏嬿婉瞧着眼前的阶下囚,扬声笑道:“这北三所本宫特意为你选的安身之地,这里头可有拜尔果斯氏的冤魂,日日与你作伴,你可感激?”
“魏嬿婉,你何须惺惺作态!”珂里叶特氏大怒。
“大胆,炩贵妃名讳可是你叫的!”澜翠斥道。
“贵妃……哈,哈哈哈……”珂里叶特氏大笑起来,咬牙恨声道:“呸!不过一个狐媚子,肮脏下作之人!什么贵妃,不配!”
王蟾上前抡开双手,只听啪啪两声脆响,珂里叶特氏只觉得眼前金星直晃,面颊登时肿胀起来。
魏嬿婉走上前,盯着那张极尽沧桑的脸,冷笑一声:“你倒是有几分骨气。”
珂里叶特氏颤抖着身子,依旧不肯低头,“你们……陷害皇后……必有报应……我便是九泉之下也不会放过……”
“哦,报应?”魏嬿婉嗤笑,“你是说——母债子偿么?啊,也对,你深锁宫中,不知情形,本宫便告诉你。”魏嬿婉微微倾身,直视着那张发黄的面皮,“你的孩儿……死了。”
珂里叶特氏闻言顿时面色发白,直直地瞪着她未发一语。
魏嬿婉唇角一勾,直起身子长叹一声,“唉,可惜一个好好地孩子,因为嫡母废位,生母获罪,兄弟阋墙,惊惧交加——”魏嬿婉盯着她,一字一句:“生生吓死了。”
珂里叶特氏已然面如死灰,双唇微颤,“不……不可能……”
魏嬿婉低头理了理袖子,“皇上感念他有几分孝心仁义,特特赐了谥号……”
“啊——”珂里叶特氏突然挣脱王蟾的束缚,飞扑上前,将魏嬿婉扑倒在地,“不要说了!不要!”她疯狂地哭喊着,正要举手去打魏嬿婉,忽然被一股力量拽起,又被远远地丢开,她枯瘦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般,被毫不留情地扫落在地。王蟾立刻上前制住了她。
魏嬿婉看见进忠那张剑眉微蹙的脸。
“一时失了神……”魏嬿婉借着他的手站起身,自嘲一笑。
进忠一言不发,沉默着将她身上的尘灰清理干净,又瞧了瞧她掌心的擦伤,面色一冷,抿唇不语。
魏嬿婉从未见过他这般冷峻的模样,轻声开脱道:“不过是一时大意教她得手,回去让春婵拿药酒敷一敷便是。”
进忠从澜翠手中接过一方干净的巾帕,将她的掌心的血污一一擦净,又吹了吹,方柔声道:“她是将死之人,你着什么急。”
又见他敛了神色,瞥了一眼身后的小太监,寒声吩咐:“送珂里叶特氏上路。”
几个太监得令上前,进忠挡在她身前,将腰身一揽,“回吧。”
魏嬿婉随着他离开,北三所中秋风萧瑟。
午后日暖,魏嬿婉逗弄着景妧,那孩子一岁有余,正是好动的时候,魏嬿婉将小小的婴孩抱在怀中,听她咿咿呀呀叫着。
澜翠笑道:“七公主聪慧,不但会喊人,还知道回应呢。”
春婵也笑:“七公主这样聪慧,怨不得皇上天天想着念着。”
魏嬿婉将孩子抱在怀中,温温一笑:“妧儿生得可爱,自然讨皇上喜欢。”
主仆正说笑,忽然有宫人来报:“纯贵妃薨了。”
魏嬿婉一惊,抱着孩子的手顿了顿,“可知是什么缘故?”
那宫人道:“听说是染了风,急病去的。”
魏嬿婉蹙眉不语,澜翠命人退下,接过七公主道:“主儿烦心这些做什么?咱们过咱们的。”
魏嬿婉摇头:“不是我忧心,是这纯贵妃实在去得蹊跷。”她掌管六宫多时,平日并未听闻纯贵妃曾有风寒,今日忽然去了,岂不蹊跷。
“多少蹊跷,也不过是顺理成章。”一人进来,坐在她身边。
“你知道?”见是进忠,魏嬿婉微微挑眉,顺势一歪,倚在他肩上。
“不知。”进忠笑了笑,“不过我知道,昨日和敬公主入宫,先是见了皇上,后去了纯贵妃处。”
“和敬……”魏嬿婉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三十、因果
这日天气晴好,乌拉那拉氏坐在庭院中望着一盆绿梅,神色淡然。
宫门缓缓打开,她的眸中的光彩跳跃了一瞬,复又黯淡下去。
瞧着来人,她依旧坐着,未发一语。
“夫人安好。”来者面带三分笑,向她问安。
乌拉那拉氏冷眼一瞥,起身要走。
“夫人在这景仁宫中囚禁多年,不知可曾有过后悔?”宦人的声线悠悠上扬,如丝如弦。
“后悔?”乌拉那拉氏似乎受了什么刺激,身形微颤,指着来人厉声道:“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曾后悔!是他无情无义负我在先,如今再想转圜已无可能,我们夫妻情尽于此,他若念有一丝旧情,大可自己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