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忠回到翊坤宫的时候,继后已经顺利生下了一个皇子,序皇十二子。
皇帝龙颜大悦,加赏上下。
李玉心细,见失踪了半日的进忠终于出现,悄悄将他拉至角落:“你又去讨好永寿宫那位了?”
进忠因困乏而面色微微泛白,却依旧含着笑:“是。”
“皇后生产,你却擅离职守,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李玉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师父明鉴,我不过是为她找个太医救急,做件好事儿,盼着小主儿日后能记着我这个奴才的好儿来。”进忠倒是滴水不漏,“师父见得多,定然也懂得多。”
李玉一时语噎,他自己便是攀上了继后这棵大树,才步步高升的,如今的确没有立场再去指摘自己的徒弟。
“你……好自为之!”李玉无奈,撂了狠话,转身离开。
进忠还是那副半笑不笑的模样,指尖在袖底轻轻摩挲。
啧,那女人的肌肤真是愈发地娇嫩了。
十四、北国
金玉妍失了势。
因为那个异国的世子。
任谁都想不到,这个女人前一刻还因陷害继后受了刑,后一刻就疯了一样地从寝宫跑出来,几乎跑到金水桥去,就为了见那个男人一眼。
那日风很大,天也阴沉沉地,她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
一句“王爷”,成全了她的痴心,也令皇帝寒心。
降为贵人,褫夺封号。
魏嬿婉从澜翠断断续续的描述中隐约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似乎自己也站在那寒风中追逐着一个人似的,不知为何,心里微微发冷,但又有几分快意,对着澜翠寒声道:“既然她失了势,咱们便落井下石。”
“主儿想如何做?”澜翠立刻警觉起来,起身掩了窗。
魏嬿婉把玩着一方雕成卧兔的芙蓉冻,声音带着微薄的凉意,轻轻道:“我在启祥宫时,曾见她有一副七宝手串,喜爱非常,常拿在手里,没有一刻是放下的。见人便称是北国之物,思乡情切不舍得换下。呵!”魏嬿婉轻嗤一声,眉角微微上挑:“如今想来,定是那北国世子送她的东西,因此才如此爱惜。既然如今她被皇上厌恶,又因这桩丑事令皇上疑心,不若就将此事揭开,定能一击必中。”说着将手中的绣帕使劲一扯,一方藕色荷花纹的帕子在纤纤素手中变了形。
当七宝手串被掷在面前时,金氏便知道,自己进了一个死局。
“金氏,当日你陷害皇后,如今又牵扯出旧年丑闻,可还有什么要说的!”皇帝坐在榻上,沉声斥问。
“皇上……嫔妾……嫔妾……绝无此事啊!”金玉妍面色发白,膝行几步,跪在皇帝跟前磕头,却依旧咬死不认。
“金氏,朕让你自个说,是在给你脸面。你是三位阿哥的生母,朕本不欲给你难堪!你旧情未了、私通北国、陷害皇后,若全抖落出来,你叫永珹永璇他们怎么做人!”皇帝越说越气,狠踹了她一脚。
金氏狼狈地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不知是何人冤枉嫔妾,嫔妾愿当场对质!”
“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么!工于心计,搬弄是非!”皇帝站起身,恨声数落道:“你口口声声说这手串是北国旧物,其实根本就是你与他的定情之物!那日你衣不蔽体,跑去见他,丢尽了朕的脸面,丢尽了大清的脸面,你可真是该死!”
“嫔妾……嫔妾只是思念故国,才一时忘情啊……”金氏听得心惊,皇帝疑心极重,何况是这样令他颜面尽失的事!
皇帝瞧着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丝毫感受不到往日的怜惜,伸手将一张薄薄的纸扔在地上:“这又是什么!”
金氏颤抖着看了一眼,便知自己已然全无翻身的机会。
那张纸上的北国文字以醋汁写成,醋汁晾干后字迹便全然不见,只有经火烘烤才再次显现。这是她惯用的伎俩,在送往北国的书信中的空白处以醋汁写上密文,送出去时便是有人查验,也绝不会想到其中的蹊跷。
皇帝见她已瘫软在地,冷哼一声:“朕自问从未亏待于你,你却如此包藏祸心、罪大恶极!竟然还妄想插手立储、干预国本!金氏,你死一万次也不够!”
金玉妍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冷极了,她凄凄地笑了起来,泪如滚珠,丝毫没了方才的矜持:“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能怎么样呢……我是如此地爱他……是我的错吗……这一切是我的错吗!”
这启祥宫里的人早就被遣散了,外头只有御前的几位太监不近不远地候着,隐约能听见屋内的动静。
金氏毁了。进忠十分确认。
金氏的死活他根本不在乎,但魏嬿婉……她疯了么!
进忠垂着头,将阴郁的面色隐在帽檐之下。
不多时,房门哐地一声被踢开,皇帝双目赤红,大步跨出。
李玉进忠几人赶紧跟上。
转身的时候,进忠听见了金氏凄厉地叫了一声:“永珹!”
皇帝去了一趟启祥宫后,金氏依旧是贵人,待遇也未变。
魏嬿婉心不在焉地扎着绣图,心绪不宁。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赌赢了。
这是一次凶险的下注,赢了,不过是解了自个的心头之恨,半分利益也无:若是输了,金氏凭着家世还可复起,到那时……魏嬿婉神情恍惚地盯着手中的针线,视线模糊,她不敢往下想。
“咝——”指尖的刺痛将她拉回现实,一滴血珠从细微的创口滚落,晕在绣布上,正好点了那燕子的胸羽。
魏嬿婉正想唤人取药,忽然手被人捉住了。
进忠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眉眼间有些不快,这神色令她有些发毛,仿佛在他眼里,她是一只待捕的猎物。
她以为他会出口说些训斥她的话,可他没有。
细长的狐眸扫了一眼她惴惴不安的神色,唇角一勾,倾下身子——将她的手指含在口中。
血腥味在舌尖蔓延,他却仿佛十分受用地微微眯眼。
魏嬿婉初时有些心惊肉跳,但很快便被他的举动勾起几分愉悦。
二人谁也没说话。
半晌,进忠松开她,魏嬿婉抽回手时带起一线银丝。
进忠瞧着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掸了掸衣摆,悠悠坐下:“魏嬿婉,你如今胆子大了,主意也大了。”
魏嬿婉一时不解,没有说话。
进忠伸手抚上她微微发烫的面颊,顺着那略微敏感的耳朵描摹到小巧的下巴:“扳倒金氏,嗯?”
魏嬿婉一听金氏,霎时面色惨淡,极力抑制着微颤的声线:“她……究竟怎样了?”
进忠将手收回,低下头,指尖来回摩挲:“还活着。”
魏嬿婉顿时面色颓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斗不过她!”
“但也离死不远了。”进忠贴着她的面,嗅着她混在脂粉味中的体香,轻轻呵气。
“你说的可是真的?”魏嬿婉抓住了一丝生机。
“呵。”进忠伸手抽了她的发簪,悠悠道:“临走时,我听见她喊了四阿哥的名字,十有八九是托孤了。”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魏嬿婉双手攥着衣裙,似乎在竭力下着一个决心。
进忠的指尖摸上了她雪颈上的红绳。
他还是那副三分带笑的模样,一口白牙紧紧挨着她的颈肉:“不必脏了您的手。”
三日后,金氏薨于启祥宫,以皇贵妃礼葬。
十五、旧债
魏嬿婉从庆嫔处出来时,已是午后,她并未乘坐辇舆,而是搭着春婵的手缓缓走在宫道上。
庆嫔对于金氏失势一事亦是十分乐见其成,甚至同她说起了当年被金氏欺负的旧事。末了,庆嫔道:“说实话,咱们在这宫里可不就是熬着么?谁要害咱们,咱们便该寻了机会狠狠整治回去,白蕊姬是如此,金氏也是如此。”
此言一出,魏嬿婉便知道,对金氏落井下石这事儿里,庆嫔也暗中出了力气。
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是个不错的帮手。
“主儿,那不是……”春婵忽然出声,又止住了话头。
魏嬿婉从思绪中回神,远远地望见宫道那头站着一个人,身着侍卫的服饰,如一棵青松似地站着。
魏嬿婉心里一紧,低声道:“我自己过去便是,你带人在此等着,一个也不许跟过来。”
春婵心里明白:“主儿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