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扳倒了愉妃,继后这位子,她还坐得稳么?
进忠眯了眯眼,一束阳光从房檐落下。
“姐姐,若非魏嬿婉找了援手,咱们这回定能扳倒她。”愉妃心有不甘。
继后抬眼对她一瞥,继而又低头抄经:“此事你太过心急了些,况且,你的这些证据,太过单薄,皇上自不会信的。”将笔尖在墨汁里蘸了一蘸,又道:“皇上好面又贪爱颜色,一个嫔位罢了,不过是得皇上宠一宠,又能翻到哪去呢?”
“姐姐!”愉妃有些心急,“魏嬿婉以下流手段献媚邀宠,若容了她,必对姐姐不利,还是早些解决的好!”
继后面无波澜:“此事日后再说。”
愉妃刚想再说,此时惢心进来垂首一福:“娘娘,李玉公公求见。”
继后抄经的手一顿:“请进来。”
李玉给二人见了礼,继后道:“可是皇上有何事吩咐?”
李玉面色有些为难:“是。皇上说了,今年税赋欠收,又有边战吃紧,亲蚕礼便不必办了,特让奴才来知会一声。”
继后面色一僵,似乎不大愿意相信:“太后的意思呢?”
李玉又一躬身:“太后也是这个意思。”
继后此时已是有些撑不住,嗓音低了几分:“好,本宫知道了。”世间哪有这样凑巧的事,不过都是借口。
李玉不敢多待,匆匆走了。
才出宫门,便听见里面传出金玉碎裂之声。
十二、冷暖
魏嬿婉在床上窝了许久,眼瞧着外头天色渐暗,房中却一丝动静也无,心知她们几个心里忐忑守在外头不敢进来,于是轻轻咳了一声,果然,便听见澜翠道:“主儿可是醒了么?”
魏嬿婉由着她们伺候自己穿衣起身,就在春婵给自己绾发的空当儿,魏嬿婉忽然冷哼一声:“你们几个主意倒挺大。”
几人身子一抖,齐齐跪下。
春婵颤声道:“是奴婢们擅作主张,奴婢们见进忠公公……”
魏嬿婉厉声问道:“哦?你们瞧见了什么?”
澜翠心思通透,忙道:“奴婢们什么也没瞧见,是主儿今日困乏了些,奴婢们不敢惊扰,才擅作主张为主儿闭锁门户的。”
魏嬿婉从妆奁中捻了一根碧玉簪,轻飘飘地瞥了她们一眼:“啧,你们这是做什么,又没犯事儿,跪在这当木桩子呢?”
春婵正不知所措,就被澜翠轻轻一拉,给魏嬿婉叩了个头:“主儿宽宥,奴婢们感激不尽。”
“嗯。”魏嬿婉将碧玉簪递给澜翠:“簪上吧。”
碧玉簪上坠着一串珍珠流苏,正映着魏嬿婉娇艳的脸,愈发衬得她明媚起来。
魏嬿婉对着西洋镜正了正簪子,又从桌上的小屉中摸了一把金瓜子:“拿去,赏给王蟾,就说他这几日辛苦了,当是犒劳。”
澜翠接了,转出门去找到王蟾,将他拉到背风处,将那把金瓜子全倾在他手中:“主儿赏你的。”
王蟾在外头正心里发慌,这紧闭门户的主意本是他出的,若春婵、澜翠二人在里头供出他来,自己到时吃不了兜着走。如今却不但未见怪罪,还赏了东西,一时觉着这金灿灿的瓜子颇为烫手,小心翼翼道:“澜翠姐姐,主儿可还说了什么?”
“主儿说这是犒劳你这几日辛苦的赏赐,你接着便是。”方才炩嫔的表现,令澜翠已经笃定她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甚至连“下不为例”都未有一句,想来便是纵容的意思,因此语气相比王蟾,反而有些松泛:“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听主儿的意思,便是将此事揭过了,你只当不曾见过便是。”
王蟾虽然稍稍放了心,却依旧是吓得不轻,慌忙将那把金瓜子又给澜翠扫了大半:“姐姐没在主儿跟前供出奴才来,已是大恩,奴才可没脸拿着赏赐。”
澜翠见他实在不安,便接了他的回馈:“你安分些,只当自己是瞎子聋子哑巴,主儿便少不得你的好处。”
自从亲蚕礼取消,继后与皇帝的关系便愈发地诡异,二人相见极少,继后也也以安胎为由,免了后宫众人的请安,愈加深居简出起来。
“娘娘。”惢心摆好棋盘,斟酌着开口:“容佩姑姑进慎刑司已经五日了,皇上想必也已经消气,娘娘何不去求皇上,将人放出来?”
继后皱了皱眉,似乎并不同意这个提议,沉默着摆着棋子,半晌,才道:“此事是皇上决定的,本宫何必去皇上跟前聒噪。”
惢心便不再言语,她知道,继后这是在同皇帝置气。继后性子向来孤傲,仗着家世尊贵,从不肯向人低头。在潜邸时便是如此,如今她贵为皇后,更是不愿为这等琐事纡尊降贵了。
尽管此事并不算得是纡尊降贵。
慎刑司里,一个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囚犯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
进忠慢慢靠近那人,低声道:“容佩姑姑。”
对方动了动,似乎有几分意识,费力地抬起头,赫然露出一张伤痕交错的脸。
进忠嗤笑一声:“啧啧,姑姑怎么如此狼狈,皇后娘娘没有将您救出去么?”
容佩已然没有了咒骂的力气,她手脚都已被人生生折断,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恨恨地盯着他。
进忠却觉着她这样的憎恶自己又对无可奈何的模样甚对自己胃口,心情大好:“您这般境地,连奴才瞧着也十分替您不值啊。瞧瞧您这身上脏的。”说着示意人递给自己一桶盐水,他亲自泼到容佩那伤痕累累的身上,不错眼地瞧着她因疼痛而扭曲的模样,笑道:“这样便洗干净了,如何?”
见容佩已经没了挣扎斗狠的力气,进忠觉着这几日的折磨已经够了,掸了掸袖口上的水渍,背着手离开。
一个执刑宦人跟了出来:“进忠公公,靛儿已经埋了。”
“嗯。”进忠从袖袋里摸出一只银锞子,瞥了一眼门内:“两日内,让她死。”
这几日紫禁城中死了几个人,先是一个原为永寿宫的宫女靛儿畏罪自杀,后是两个慎刑司中掌刑的嬷嬷意外身故,紧接着便是容佩,因风寒死在慎刑司里。
容佩死了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往小了说,死的不过是个包衣出身还无甚家世的宫女,这宫中死的奴才本就不少,再添一个也不过是吹了阵风,很快就散了。往大了说,死者是继后宫中的管事大宫女,因被皇帝判为“恃宠行凶”而受罚,这“恃宠”二字明面上指的是宫女仗势欺人,暗里却是在指继后对底下人缺乏管束,有心人看来,这便是实打实地摔了继后的脸,底下那些个不服管教的便愈发地对本就逐渐失宠的皇后不敬起来。
只是这满宫里将此事都传遍了,却不见继后这个正主儿有何反应,只当晚翊坤宫里又传了一次太医。
且不论继后那里是何等心思,皇帝这边,却是十分惬意。
魏嬿婉召了婉嫔庆嫔及新晋的舒嫔几个,在御花园中设了宴,专邀了皇帝,说要仿着古人,玩一玩这曲水流觞。
皇帝听闻十分新奇,庆嫔和舒嫔他是知道的,皆是书香世家出身,于诗词一事上颇为精通,尤其是舒嫔,虽与继后相仿,平日里性子傲了些,行事却比继后温婉,因此近来十分得宠。
只是这炩嫔和婉嫔,一个是包衣宫女出身,无甚眼见修为,一个虽出身官宦人家,却是笨嘴拙舌,并不善出风头,怎么这几人反倒搅到一块去了。
待入了座,皇帝才知,这都是炩嫔的主意。
炩嫔几个汉家女皆穿了汉家衣裙,如江南女子一般,舒嫔也将往日的宫装换了,改穿了小褂长裙,瞧着也妍丽了几分。
魏嬿婉首先笑道:“可先说好的,这曲水流觞原是吟诗作赋的玩法,我与婉嫔姐姐并不擅于此,便斗胆改一改,不若这样,酒杯到了谁的跟前,不拘是什么,作画也好,作诗也罢,或是弹个琴,唱个曲儿,也都好,总之不能推脱冷了气氛,可好?”
皇帝称赞,众女也并无异议。
一时御花园中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你从哪里来,身上这般香甜?”继后的双颊因怀孕有些浮肿,似乎心情不大好。
愉妃抬了袖子放在鼻下轻轻一嗅:“或是今日在御花园沾上的。姐姐不知,今日炩嫔同舒贵人庆嫔婉嫔她们几个在园中设宴,皇上也在。我过去见了礼,想是那是沾在身上的。”愉妃说着愈发气闷:“姐姐,我早说了这几人妖妖娆娆的,不是好人,如今皇上也教她们勾了魂儿去,姐姐有孕也不曾来瞧一眼,实在是令人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