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猎户年纪也不小,看着稳重,竟由着凝儿这般胡闹。”
方念清心底生出些不快,她搀扶着唐凝,同锦桃一起将唐凝送回闺房。
唐凝迷迷糊糊倒在床上,醒酒汤还未做好,方念清想起身给唐凝倒杯水喝,却发现唐凝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眉头紧蹙着。
“凝儿乖,娘去给你倒杯水喝。”方念清柔声说道。
唐凝听见方念清温柔的声音,眉头舒展开,却还是抓着方念清的衣服不放。方念清无奈,只好又在唐凝身边坐下。唐凝顺势赖在她身上,半眯着眼,哼哼唧唧地念着:“娘,我想你了,你多陪陪我好不好。”
“都多大了,还撒娇。”
方念清虽是这么说着,却轻轻抱住唐凝,手掌在她背上轻轻抚摸,像在安抚小孩子。
唐凝从前极少跟爹娘撒娇,如今借着酒劲,一口气都找了回来。她在方念清怀里蹭着,半阖着眼,委屈巴巴地说道:“娘,这辈子,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唐凝醉意未消,方念清只当她是在撒娇,便打趣道:“傻丫头,你早晚是要嫁人的,哪能在娘身边过一辈子?”
“那凝儿就不嫁了。”
唐凝依旧赖在方念清怀里,面上还挂着醉意,语气倒很坚定。
方念清笑了笑:“胡闹,哪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何况人家柳公子是真心待你,你也别辜负了他。”
唐凝忽然怔住,似有冷水浇在头顶,瞬间清醒许多。她从方念清怀中起身,又躺回到床上,背对着方念清说道:“娘,我想睡会,您回去休息吧!”
方念清瞧着唐凝似乎不太高兴,便耐心在唐凝身边哄了起来。
方念清对于唐凝这个女儿,心中是怀着愧疚的,而方念清对于唐家,也是怀着愧疚的。
如今这世道,哪个大户人家不是三妻四妾,唯独唐家,只有她这一位大夫人。
方念清在十六年前嫁入唐家,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子,她原以为日子能一直这样顺心顺意地走下去,却在唐凝出生前出了岔子。
那时大梁还不太平,琼州来了不少逃难的流民,唐老爷唐瑞安搭了粥铺救济灾民,却意外遇上了刁民抢劫粮食,唐瑞安被人一棒子敲在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方念清那时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听闻唐瑞安出事,便动了胎气,虽然后来唐凝平安出生,但方念清却落下了病根,从此再难生养。
唐家家大业大,只有一个女娃娃,定是不成的。
方念清知道自己没办法替唐家添丁,便为唐瑞安添了几房妾氏。奈何唐瑞安对那几房妾氏不闻不问,好好的姑娘在唐家后院守了几年的活寡。无可奈何,方念清只好又安置些银钱,寻了几户老实人家,将那些姑娘嫁了出去。
此后,方念清便一直跟着唐瑞安四处跑生意,她做不了一名合格的大夫人,却也希望能为她的丈夫分些忧。只是一来二去的,唐凝已成聘婷天姿,漫漫成人路上,却缺了她这个母亲的身影。
方念清想,或许这些年她的确称得上一名合格的大夫人,却终究不是一名称职的母亲。
记得早些年,方念清也常担心,若以后她和唐瑞安都老了,唐凝一个女儿家,如何能负担得起唐家诺大的家业?
可唐瑞安却似乎并不犯愁,每每方念清谈及此事,唐瑞安便会说:“凝儿是我唐家的女儿,以后定是巾帼不让须眉。”
但方念清是女子,她明白作为女子在这个世道中的不易。她只盼唐凝以后能嫁的好些,不必高门显贵,只求唐凝能有一个真心待她的丈夫,能明白她的坚强,也能心疼她的脆弱。
而在方念清眼中,这个人正是柳时玉。
加之柳家与唐家几世之交,方念清与柳时玉的母亲也算一起长大,无论家世还是人品,在方念清看来,柳时玉都是唐凝嫁人的不二之选。
唐凝虽曾说过想要嫁镇北将军的话,可那些话在方念清这个母亲看来,不过就是小姑娘家的戏言,不作数的。
“凝儿,你是不是和柳公子吵架了?”方念清问道。
方念清总觉得今日唐凝对柳时玉的态度有些奇怪,却想不到什么原因。
唐凝还气鼓鼓地侧躺着,没答方念清的话。
方念清朝里坐了些,将手搭在唐凝肩上,道:“凝儿,你也不小了,该考虑考虑嫁人的事了。你跟柳公子也算青梅竹马,他自小便照顾你,以后若是让他陪你一辈子,娘也安心了。”
唐凝终于转过头来,嘟着娇唇,眼眶微红,娇声道:“娘,凝儿不想嫁给柳时玉。”
方念清以为唐凝还在挂念着镇北将军,叹道:“凝儿,有些人是盼不到的。”
“娘,和将军没关系。”唐凝从床上坐起,“我不喜欢柳时玉,就算没有镇北将军,我也一样不会喜欢他。他虽看着仪表堂堂,实则软弱没有主见,我看啊,桐庐山上的猎户都比他强。”
方念清闻言愣了愣,“哪能这么说柳公子呢?”
正谈着,锦桃端着醒酒汤走了进来。
唐凝喝下醒酒汤,方念清又嘱咐她几句要她好好休息,而后便离开了唐凝的房间。
刚出唐凝房中不久,方念清传来管家唐民,吩咐道:“近日有名叫段炼的猎户,跟凝儿走的有些近,原也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你去查查他的底细,别让凝儿被人骗了去。”
管家唐民得了吩咐,很快走了出去。
而此时的段炼,正在琼州城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里睡觉。
段炼是被俞长骆抬回来的,那一杯酒下肚后,他便不省人事了。他正躺在床上沉沉睡着,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
他做了个梦,梦中有一名红裙子的小姑娘。
他梦见那一年仲夏之季,他从边关凯旋恰好途经琼州。
那时琼州街头挤满了人,各个探着脑袋朝前张望。他骑着马,领着军队走在琼州街头缓缓行着,兵甲在盛夏艳阳下熠熠生辉。
忽然,他们被人拦了下来。
也不知是从何处冲出来的小姑娘,穿着一袭妃红色的裙子,宛如桐庐山上盛放的石榴花,明媚而张扬。
十来岁的小姑娘,还不及他的马背高。她举起双臂拦在他的马前,见他停下,忙小步跑到他的脚边,眨着一双娇俏的杏眼,娇声道:
“将军,我想嫁给你。”
第9章 痴人(四)
段炼是被兵器的碰撞声吵醒的,他起身出门,正看见俞长骆一手握刀一手执剑,在院子里张牙舞爪地左右互搏。
俞长骆余光瞥见段炼,停下手上动作,朝段炼笑了笑:“醒了老段,我还以为你能睡到明天呢!”
“唐姑娘呢?”段炼下意识问道。
“回家了呗!昨天傍晚就回去了,人家唐姑娘可没醉成你这样。”俞长骆放下手中兵器,“你说说你,明知道自己一杯就倒还非逞能,这回好,在唐姑娘面前丢人了吧!”
“昨天我没乱说话吧?”段炼微微蹙眉。
俞长骆道:“嘶~我想想啊,如果说‘唐姑娘,我想保护你’这样的话,不算乱说话的话,应该没什么。”
段炼闻言整个人都僵住,脸颊不可控地抽了两下,问道:“真的?”
俞长骆点点头:“骗你干嘛?”
段炼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见段炼一副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俞长骆放声大笑:“行了行了,我逗你玩的,看给你吓得。昨天你喝完那杯酒就睡着了,睡得跟死猪一样,我给你拖回来你都没醒,没乱说话,放心吧!”
段炼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这臭小子的当,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同他多说话,转身要走。
俞长骆却忽然叫住他:“老段,我今早出去帮你打听了一下,昨天店小二说的那位柳公子,名唤柳时玉,是琼州前任太守柳承德之孙,他的外祖父呢,是琼州现任太守陈学石,不过他的父亲没做官,他应算半个世家子吧!”
琼州早市上人多,又多是爱聊家长里短的妇人,俞长骆今天起了个大早赶去集市,靠他那双三寸不烂之舌,悄无声息地套出好多话,就差将柳家祖宗十八代的老底都给掀开了。
段炼似乎没心情听俞长骆在这数柳时玉的族谱,便抬步要走,结果俞长骆又道:“据说这位柳公子是琼州的第一才子,与唐姑娘算是青梅竹马,琼州人都道他们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