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纯真善良又胆小的姑娘,不知从何时起,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个位置,让他想要好好呵护着,不让她恐惧,不让她担忧,不让她难过。
“那日战斗惨烈,苏柒又从未见过那般血雨腥风的场面,是被吓着了,或许过些时日就好了。”慕云梅对采莲道,自然而然地抬手替她理顺了额角的一缕头发,“只是辛苦了你,刚照顾完我,又要照顾她。”
采莲被他这亲昵的举动惹得绯红了脸,垂眸呢喃道:“我不觉的辛苦。”
慕云梅便柔和笑道:“还不辛苦,这些日子看你也瘦了一圈。待回到广宁,我带你去西山打猎,捉几只山鸡野兔炖来吃,味道鲜美且最是滋补。”
采莲一双月牙般的眼眸笑得明媚:“我记下了,五爷可要说话算话。”
他二人的言语顺着晨风,丝丝缕缕地传进苏柒的耳中,她觉得,自己应深感欣慰。
眼见慕五爷待采莲不同于往日,眼见慕二爷与英娘夫妇英姿飒爽地并肩巡城,似乎在历经了生死之后,他们都有所感悟,更加珍惜眼前人。
可她呢,方才面对慕五爷,她也只能说一句“我没事的”。
她多希望自己真的没事,一觉醒来,便把昨日那些惊心动魄的恐惧统统忘了。
可惜,她根本无法安睡,一闭上眼,金刀武士那鬼魅般的双眼、杨德胜失了头颅却兀自屹立的身躯便在她眼前不断地浮现,伴着一片恐怖的腥红血色,挥之不去。
她怕极了,想要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身边的人,偏偏身畔空空如也,那个能够给她抚慰和安稳的温暖怀抱,此刻正远在千里之外。
深深夜色中,她将自己包裹在棉被里瑟瑟发抖,死咬着嘴唇低声啜泣,却又怕被人听见。
这里的每个人都背负了太多,已然太辛苦、太沉重,她实在不愿再因为自己,让他们担心。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但梦魇依旧不放过她:梦境中,她置身一个似曾相识的庭院,周围皆是烈火、杀伐和鲜血,她依稀觉得自己正被人拖着拼命往外跑,却又挣扎着不愿离开,口中惶恐大喊:“娘!娘!!”
在她的凄厉呼唤中,便见一中年美妇跌跌撞撞地冲她跑来,她头发凌乱,雪白的长裙上溅着斑斑血迹,一双美眸中满是恐惧与绝望。
苏柒觉得自己小兽般挣扎着,发疯般地想要朝那妇人冲去,想要投入她的怀抱,偏偏被她千万遍唤作“娘”的妇人,却在她近在咫尺的刹那一把将她推远,口中喊着:“孩子!快走啊!”
她不甘心,又要冲那妇人跑过去,无奈却被人死死拽着,拼命往反方向拖,就在此时,她看见一身着燕北军服色的狰狞汉子提刀赶来,口中暴喝着:“余孽休走!”
此刻,那看似柔弱的妇人,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是挺身朝那狰狞军汉扑了上去!
但她岂会是那军汉的对手,被一脚踹在胸口,蓦地喷出一口血,重重倒在了地上,却又咬牙匍匐向前,伸手抱住了那军汉的双腿!
军汉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咆哮,手中长刀扬起,重重向妇人后颈斩去!
苏柒感觉自己要疯了,拼命想要冲出树丛去救那妇人,无奈被人从背后紧紧揽着,又死死捂住了嘴,只在喉咙里发出一串绝望的呜咽之声。
腥红灼热的血飚出,溅上了她的双眼,一片触目惊心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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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6回 没什么可写
苏柒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双眼,却是干干净净。
倒是黄四娘从屋顶飘下来,一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苏柒喘息了一阵,勉强平抑着自己忐忑的内心,“做噩梦了。”
黄四娘便飘到她窗前,十分怜悯地作势伸手去抚她的头,口中道:“乖摸摸头,不怕了,啊。”
便是她一个女鬼,也看得出这几日苏柒过得不好,那一双红肿布着血丝的大眼睛,看起来十分可怜。但她又不明白苏柒究竟哪里过得不好,故而想要劝慰开解也无从谈起,想了半天,只得故作酸涩地说一句:“真羡慕你,还能做梦。”
苏柒倒被她这一句,逗得有些想笑。身为一个女鬼,连睡觉都不必,自然也没了做梦的权利。但她亦明白,黄四娘是在宽慰她,不忍抚了她的心意,遂又躺下道:“还好你在,我就安心多了。”
黄四娘便哄她:“睡吧睡吧,有我这样的厉鬼守着,噩梦也不敢来扰你。”
苏柒心中却是一阵后怕:那当真只是个噩梦?
梦里,她的恐惧是那样真实,那妇人的音容相貌是那样清晰,连溅上她双眸的鲜血,都是那般灼热。
仿佛一颗石子骤然投入沉寂多年的记忆池水,激起一片涟漪,想要再去探求什么,却又遍寻无踪。
翌日清早英娘来,说要派斥候给王爷送军报去,问苏柒可要给王爷写些什么,她提笔对着白纸愣了半天,终是颓然放下,道:“我……没什么可写的。”
英娘不放心地问:“你确定?”
“嗯。”
一个噩梦而已,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此刻,他应正忙着部署攻打王京,拿下高丽战场的最后一座重要堡垒。他曾说过,在家国生死面前,一切的儿女情长都是小事。
她实在不该也不能,拿一个莫须有的噩梦去麻烦他。
慕云柏与慕云梅率军在安州整顿了几日,顺便分析了倭军三袭安州城的来龙去脉,终于摸出一个关键人物:倭军第一军总指挥,大西行长。
意识到这厮三番五次与安州作对,兄弟二人决定趁兵力充足主动出击,攻打大西行长率第一军驻守的京畿道。只有彻底打残了大西行长的第一军,安州这座大本营才算是真正安全了。
慕云梅因在驻守安州城中的失职,正懊恼不已,当下主动请缨,要去会会这个倭国第一名将。
慕云柏心知老五肚里窝着火,便允他率两万军去攻京畿道,熟料大军浩浩荡荡杀到京畿道,才发现已是人去楼空。
据打探消息的斥候称,因为燕北军主力直逼王京,倭军首领立花早茂大为惶恐,急调倭军几路主力皆火速赶往王京驰援,故而三日前,大西行长已率倭军第一军开拔王京,只留下特木尔宝音率领萨满军驻守京畿道。
大老远杀来却扑了个空,慕云梅有些失望,又觉得不能白来一趟无功而返,于是决定顺手做件事:招降鞑靼名将特木尔宝音。
特木尔宝音当年便是因为在鞑靼族王子夺位之争中,不幸站错了队而遭受排挤,走投无路才投靠至大西行长麾下,却又在倭军中遭受诸多嫌弃,不受重用。
如今,见燕北军副帅慕云梅只身来见,动之以情晓之以义,令特木尔宝音敬佩之余,又颇有几分动容,答应与手下部将商议。
不料萨满军中部将意见出奇的一致:他们在倭军中受够了窝囊气,再不想看那帮穷矮矬的眼色行事,早该反了他娘的!
一番商谈之下,特木尔宝音将军开门献城、率部归降燕北军。
京畿道向南五百里外,大西行长收到特木尔宝音投降的消息,气急败坏地折了手里的马鞭。
大西飞在一旁忿忿然:“都说那宝音是鞑靼名将,我早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良心大大地坏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大西行长正窝火,直接一脚踹在大西飞屁股上,骂道:“若你这厮堪当大任,我又何必煞费苦心地留他用他?!”
大西飞无辜躺枪,揉着屁股觉得颇为委屈:“那安州城,我攻不下来,他宝音也攻不下来,连金刀武士小野君也攻不下来!”大家一样的攻不下,说明水平半斤八两,您何必单拿我说事儿?
说到金刀武士小野,大西行长想起接到的线报:“听说小野君是被一个女人骗入城中,遇伏而死?”
“没错!”提到这个女人,大西飞顿时来了兴致,“就是那个,北靖王的女人,我先前攻打安州时,也是着了这女人的道儿,才功亏一篑!”
“就是那个被北靖王违反军规,一路带来高丽的宠姬?”他这么一说,大西行长也有了印象,“先骗得沈惟恭团团转,险些让北靖王轻取平壤;又率军守安州,击退了你和特木尔宝音的两轮攻击;最后还设计诱杀了小野君……”这么一总结,连大西行长自己都有些不信,“这都是一个宠姬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