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没有亲手打扫,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山庄。至于为什么没去帮忙,大概就得问叶英那天切磋为什么用了八成功力了。
她很纳闷,或许是武器对他的剑招有些许影响――若是平日的叶英,定然不会让她三度翻盘。可按他的想法,以心为剑,无论手握何物,剑招都不应有所减损。
如今看来,他的剑招仍是不完整的。以叶英之功力,若是彻底完成了心剑,即便是用三成功力,海棠也接不下他的剑招,二百招内必见分晓。
她站在楼外楼前,巡逻弟子见到她,列队问大少夫人安。
她忽然想起来了。
叶英并非池中物,而是天之骄子。
咦,是这么回事吗?她是不是,成了叶英参悟剑道上的绊脚石?
海棠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泪却落了下来。明知是自寻烦恼,明知是杞人忧天,可她甚至对这样的设想都变得害怕起来。回过头来一看,如今的她变得软弱不堪,曾以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是不拘小节的,如今却变得患得患失,胡乱猜测。即便叶英不曾怪罪于她,她也要恨自己误了叶英。
“大少夫人,换――”
叶飞雁的话音断了。
她看见海棠蹲在地上,不停地用双手擦拭脸颊,便知海棠在做什么了。海棠于叶飞雁是上位者,她的事情轮不到叶飞雁置喙。所以即便是她流泪哭泣,叶飞雁也无法亲昵干预,只能站在她的背后等着,等着海棠主动来和她说。
所以她就等着了。
海棠忙把眼泪擦了,装作无事发生,“飞雁,怎么啦?”
叶飞雁笑道:“二公子请大少夫人去换桃符啦!”
“是吗!”海棠乐呵呵地蹭到叶飞雁身边,泪痕还挂在脸颊上。叶飞雁伸手,轻轻擦掉泪痕,笑道:“大少夫人无须担忧。大少夫人永远是山庄的大少夫人,不论发生何事,都不会改变。”
海棠挠头,“我天天把你虐哭你还不讨厌我?”
叶飞雁心想这种时候能不能说点煽情的话?
二人来到天泽楼前,叶英已经到了,手里正抱着即将挂在门口的桃符。今天的叶英和往常不一样,往常他总是束起袖口,而今天身着一身鹅黄氅衣,宽袍大袖,层叠的衣襟整整齐齐地趴在胸前,腰间挂了玉佩与荷包,手上抱着宽大的桃符遮了小半张脸,却清晰地看到左边额头上那朵盛开的梅。
君子如风……
“大嫂,愣着做什么呢?”
说这话的是叶晖,海棠被他一提醒,才发现自己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前头的叶英、叶蒙等人都在等着她。她赶紧上前,也不知为何把叶英身旁的位置留给了她。而且,按理祭祀门神应当一家之主来,怎么叶英排在最前头了?
糊里糊涂跟着祭祀完门神,把桃符换上,叶晖宣布开始放假,顿时山庄弟子狂欢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山庄便空荡荡――都跑扬州城玩儿去了。叶英独自站在连廊上,寒风吹过,却显些微悲凉。
近年山庄大事之多,海棠也清楚,叶英心系山庄,如此欢庆之日却恨不能团聚,心中不免难过。海棠没有打扰他,而是远远地站在连廊的另一头,远远地望着这个许诺心剑相随的男人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
她下定了决心。
上前,叶英注意到了她,转过身来,等待她的靠近。
可海棠在离他十尺之遥便停下了脚步。
“英哥哥,明天是我的生辰,我跟你讨个生辰礼物!”海棠笑眯眯的,叶英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海棠笑道:“我要的生辰礼物是,永远,永远,不要与我说成婚二字。”
本来还想说更为决绝的话,只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海棠承认她很卑鄙,想要独占叶英,想要与他永生永世,可当自己成为他的绊脚石之后,她又陷入了无比后悔之中。恨自己发现得晚,又庆幸自己已经发现了。
叶英却想到了那天晚上不经意间听到的,张跃说的话。
空气仿佛被冻成了冰块根本无法流动,海棠没有勇气去面对叶英的目光,只好撇开眼,也不知道自己的笑还好不好看,“你看,你那天说过,会许我自由。我觉得吧,成亲很没有自由,所以――啊!”
猝不及防地被包裹在温暖的怀里,沉重的呼吸过后,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好。”
能感受到叶英的不甘愿,但叶英还是说好。她想起了叶英曾给她的承诺,许她一辈子自由的承诺,他做到了,但海棠却伤了他的心。
“不是这样的”这句话,险些脱口而出,强烈得在心中近乎疯狂的嘶吼,最终被仅存的理智给压了下去。海棠知道自己的任性,可她不任性这一回,叶英就要被她拖累了。这样的武学大家,他应名垂青史流芳百世,而不是被一个女人拖累……
不能再这样祸害叶英了。
她轻轻地环抱叶英,轻声道:“这是,我唯一的一次对不起。等年后,我就去查白家的事,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去查,所以你不要来,也不要插手。我跟你保证我只为医治身体绝不寻仇,我会健健康康回来的。”
「大公子,兰知远说,有人在追查大少夫人――似乎是与当年那件事有关。」
海棠不知道兰知远已经调查过了,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体目前是什么状况也不清楚。可叶英清楚,叶英知道,他若是不放手让海棠去查,说不定她就真的没有明天了。
只是这样的真相,叶英终究没能说出口,他说出口的,仍是一个好字。
那天晚上叶家放的烟火很漂亮,海棠和叶英坐在楼外楼的最顶上默默地看着,却是一言不发。海棠知道叶英心情不好,两年前叶炜武功尽废,如今仍药石不灵束手无策;今年又死了二十六个弟子,连叶天霁也无法再次握剑。到如今,连自己也要违背他的希望……
他又怎会过得欢乐呢。
她起身,挪到叶英的面前,“英哥哥。”
叶英应声抬头,就在那一瞬,灼热的触感贴在自己的唇上。
“叶氏海棠对叶英之情,直至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亦绵绵无绝期。”
同时感受到的,还有温热的潮湿。
咻――啪!
巨大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楼下弟子们欢呼雀跃,楼顶却是饱含泪水的亲吻。子时已到,元日已来,山庄弟子们点燃中空的竹子,“噼啪”之声此起彼伏。
就在分开的这一瞬叶英便明白了。她不要身份,她甚至害怕身份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惑,可她要他。
可也是那一瞬,海棠忽然整个人砸在叶英的身上。叶英急忙抱稳她,屋顶琉璃瓦有几片被踢落下去,“啪”的一下,随着爆竹声而响起。这声音太过自然,竟没人能注意到。
“海棠?”
把她翻正,叶英下意识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骇人的热度让他心跳顿时加速,连一贯温热的手掌也变得凉了。那一瞬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抱着昏迷的海棠呆坐在楼顶,不知该如何是好。
明明没有受寒……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真的如兰知远所说的那般,要死了吗?她说出今天这番话,是不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病可能无法控制,终究有一天会把她带向死亡?她是不是清楚这一切,才与他说了如此绝情的话,只是不愿拖累他?
“海棠――”
叶英抱起海棠,从楼外楼顶一跃而下,落在欢呼庆贺元日的弟子们面前。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那紧张得甚至带了惧怕的神色,这样的神色他们只看过两次,第一次是叶婧衣濒死之时,第二次是叶炜武功尽废之时。就连明教法王来山庄挑衅破坏之时,叶英也未曾有紧张绝望神色,仍是那样坚定,那样让人信服。
弟子们都安静了,他们只知道大少夫人得过重病,可平素她如此活泼,又怎会让人想到她竟会旧病复发?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有人想到一直跟随大公子的叶天霁应当知晓,可他却因为身体不适没能坚持到子时,早已歇息。
叶英终于开口吩咐:“去烧热汤,用姜。”
“诺!”
弟子们手忙脚乱冲向厨房找姜,叶英抱着昏迷不醒的海棠到了她常住的客房里。刚把人放下,门口便传来了胡若子和刘有玉的交谈声。叶英拉开门,看见的是正准备推门的两个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