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兰知远送给她的那块礼物――虽然后来丢失了,但她记得,那上面刻了字,是“贰捌”,另一面刻着的是――
“地”!
“地字贰捌……你是隐元会的人?”她的声音都在颤抖,兰知远没想到自己能把她吓成这样,连忙站了起来想要安慰,却忽然被一枪指着脖子,只能双手举起示意自己无恶意。他点点头,“地字贰捌是我。”
海棠的枪架在他的脖子上,只要她稍稍一侧,就能置他于死地。
“兰师兄呢?”
“兰知远也是我。”他叹了口气,“海棠你别紧张,你听我说嘛。这话不能大声说,你先把枪放下,你要不放心,你就拿绳子捆我,总行了吧?”
海棠移开枪,虽然没有捆他,但还是对他将信将疑,手里一直捏着“见落英”没有放下。兰知远自己给自己倒了碗热茶,“我真没骗你,我真是兰知远,不然我怎么会天策心法嘛!只不过呢,当时我不是像你们一样出来游历的,我是被委托任务了的――前统领让我和几个师兄前去调查隐元会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似乎陷入回忆之中,勾起了不愉快感,“我当时还刚二十,师兄们追踪到第十六个上线的时候――就是这个地字贰捌,被隐元会的察觉了。师兄们为了保护我,杀了地字贰捌,让我顶替了,之后便……”
海棠听说过,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天策府曾经被隐元会爆出许多事情,甚至连军营机密他们都拿到手公之于众了,一时间舆论哗然,圣上更是几次三番想要撤天策府,只是最后都靠着太宗皇帝的遗训,强行保留下来了。那时负责调查隐元会的所有弟子死于非命,府里没有对外公开,可海棠是很清楚的。
“你的意思是,你顶替了地字贰捌,成为了隐元会的人?”海棠不解,“就没人认出你来?”
兰知远笑了笑,“隐元会都是单线联系,怎么可能有人认出我不是地字贰捌。”
摊开手,一脸无奈地望着海棠,仿佛海棠才是做坏事的那个人,兰知远一脸无辜:“你现在总可以相信我了吧?”
“若你骗我,天打雷劈。”海棠要求。
兰知远无可奈何,三指对天,“我兰知远发誓,绝不欺骗海棠!”
海棠终于松了口气,坐下来的姿势也比轻松了些。兰知远捧起茶碗,“簌、簌”地啜了几口,噫,海棠煮茶真难喝。
“打开看看。”他笑了笑,“我花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海棠反而没有打开,将信将疑:“我信你对我没有恶意,又不代表我信了你的一切。我现在对你还有――”
“我知道,”兰知远笑了起来,双手架着脸,一句句话不中,却句句点中海棠的心思,“你无非是觉得平日里一直是‘师兄’的人突然变成了隐元会的人,你觉得不可思议,也对隐元会充满敌意。可你别忘了,你在长安城吃那一瘪是谁给你收拾的?”
海棠心一惊,她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还以为真的是黄武遭报应了。
兰知远的手放在桌面上,修长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桌面,“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能查到这个地步,等我赶到长安城的时候你已经被黄武整了。这个烂摊子总要有人来收拾,不是吗?否则以黄武闹出来的动静,你以为你提一句醉星山庄就能掩埋过去了?最后肯定还要查到天策府上,到那时,你就是害天策府机密泄露的大恶人!”
她的手心在出汗,可手指却十分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么说,黄武的命,是兰知远要的。
“不过我也没想到,好奇查了一下醉星山庄,竟然发现当年山庄里还真的有一个小姑娘出生,岁数也和你相仿。只是祁安镇全镇都被灭口,这个凶手究竟是谁隐元会内部也不清楚,自然也不能证明你就是那个小姑娘。”他有意顿了顿,“直到我查到了这个人。”
海棠下意识看了一眼手上的竹筒,兰知远点了点头,她便明白了――这里面定然装着那个关键人物的信息。
海棠把竹筒收了起来,端坐在兰知远面前,“师兄,你为什么要调查那么多?”
他伸手敲了敲海棠的头,“你是脑子坏了吗?说到底,我还是天策府的人啊。我在隐元会混到如今这地步,但凡关于天策的信息,我都能随时截流,你说这样好还是不好?”
海棠终于笑了起来。
“那当然好。”
和兰知远又扯了牛皮,看着天色暗了,也不便久留。海棠目送兰知远出了门,手心里仍然紧紧地攥着那个竹筒。
只是她看不到,那离去之人嘴角的一抹笑意。
那天晚上海棠就坐不住了,但是晚上城门都关了,还是硬生生等到了天亮。城门大开,水道运行,小叶打着哈欠出现在岸边的时候,海棠已经蹲在岸边快半个时辰了。低估了初冬的威力,穿得少了些,在这寒风里被风吹得鼻子痒痒的海棠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见到小叶来了,二话不说跳上他的船,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催促他快些驶向藏剑山庄。
当海棠抵达的时候藏剑山庄诸弟子正在晨课。本来这些人之中该有叶天霁的身影,可叶天霁至今只能拄着拐棍慢慢走着,这些人之中自然是没有他的。他本来的工作,也由叶逸鸣暂为代替。
海棠没有进山庄,而是直接绕道剑冢,却意外地发现叶英没在那。门口的看守弟子说大庄主去了山庄里,海棠一下子就想到了叶天霁。
畅通无阻来到叶天霁所在的院子里,都还没进去呢,就听见了里头传来的声音――
“大公子,你该去陪陪大少夫人的,我这没什么可担心。”
叶天霁的声音有些沉闷,听起来不像平日的叶天霁。而且她已经靠近到了墙角下,屋里俩人都还没发现,说明先前肯定说了很重要的东西,二人都没空去在意太多。
“天霁。”
叶英的声音,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与压力,叶天霁叹气,似乎是放弃了抵抗,“行,我说实话。吴大夫说,我可能,这辈子也没有办法再次拿起剑了。”
气氛一下僵到了极点,门外的海棠也惊得呆滞。
他“呵呵”笑了起来,“不过吴大夫自己也说他不会武,不知道武林人士会怎么样,说不定还是能摸的,对吧?一切还得……还得再找个人诊诊……”
声音越来越小,自己说出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彼时屋内,叶天霁半靠在床上,叶英坐在不远处的案几旁,一室的空气都凝结了。叶天霁的强颜欢笑渐渐退下,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只是男人的尊严,让他无法在叶英面前哭,只能一卷被子窝在里头抽泣。
明教两个法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叶天霁全身没有一处不受伤的,尤其是双手和曾经受过伤的腰。叶天霁甚至还清晰地记得自己觉得自己快要入地狱之前的一幕:明明是没有人的地方却突然出现四把明晃晃的刀,在自己刚抽出重剑抵挡前方攻击的时候后背挨了数十招。
叶天霁想用最后的力气使一招风来无山,前头的人却在他举起重剑的一瞬对准他的手给了一刀――是一刀还是十几刀叶天霁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躲得很吃力,结果还是没躲掉,挨了一刀。
重剑掉落下来,砸在叶天霁的身上,一瞬只觉疼痛难当,鲜血涌入口中,喷了出来。
吴大夫说,他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至于握剑,就当是缘分吧。
叶英起身,坐在他的身边。
他的手轻轻搭在叶天霁肩膀上,这个明明比叶天霁还小几个月的男人,却沉稳、冷静、庄重,仿佛他能给人带来希望和力量。
“天霁,不论多大代价,我也会让人治好你。”
叶天霁没有说话,可叶英似乎能看穿一个人的心思。
“山庄没有放弃弟子的道理,师父也没有放弃徒弟的道理。”
叶天霁的眼泪忽然止住了,他甚至全身都变得僵硬起来――自己从来没和叶英提过任何师父徒弟的事情,他怎么会……
叶英难得表情温柔,可惜叶天霁没能看见。
他微笑着,拍了拍叶天霁的肩,“天霁,若你愿意,可随我一同钻研心剑剑法。”
海棠忽然想起来叶英说过的话。
「海棠,心乱则剑意消,手握宝剑也不过徒劳,心正则万物皆可为剑,你,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