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注意到了,挠了挠头,指着放在门口的食盒装傻充愣,“我把那个给你送来就回去换衣服。”
在扬州城楼坐了一晚上吹了风还没完全好,海棠打了个喷嚏,不小心打在叶英身上。叶英并不在意,但海棠已经明显感到这个人身子一僵。想起以前那么多回的死里逃生,叶英定然是想到那里去了。
她挣开叶英,背对着他,“我先回去了。”
“海棠,白家一事……”
她打断了叶英的话,似乎并不想听他说:“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话音未落,人已经撑着伞离开了。叶英想了想,觉得这叶天霁说的话可能不止头三句是有用的,后六句大概也不是屁话。
海棠怎么也想不到,等她第二天过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像是变了一个样。
她敲门里面没人应,刚把门推开外头却来了个人把她往里推,转身一看叶英已经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她面前。海棠想着他病可能差不多好了,伸手摸了摸额头,嗯,不烫了。看来是时候要回扬州城了。
叶英却忽然张开手,用他那张沉着冷静的脸与一如既往平静的声音,说了海棠打死都不信能再一次听到的台词:“要抱抱。”
见海棠没反应,叶英又道:“海棠。”
海棠终于想明白了,对着门口一通大喊:“你们谁去把叶天霁给我弄死!现在就去!”
躺在床上吃苹果的叶天霁忽然觉得背脊一凉,仿佛有人在觊觎他的小命。
转过头质问叶英:“是叶天霁教唆你的,是吗?”
叶英毫不犹豫把他卖了,而且丝毫不提是自己去问的这一件事。海棠拳头紧得指节都在“啪啪”作响,一拳砸在案几上,顿时木头做的案几出现了个窟窿。
拳头拔出,毫发无伤,反而是案几比较惨。一只手覆盖在她砸桌子的拳上,似是心疼地轻柔动作让海棠顿时心软了些。她明白,现在正是解决之前那些事的最好时机。海棠转身坐在叶英正对面,深呼吸一口气,道:“英哥哥,关于我身世的事儿,我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叶英同意了。
“比起‘为了你好所以骗你’来,我更希望你让我自己去做决定,因为这是我的事。”她拉起叶英的手,认真地盯着叶英的眼,“我成长的环境和大家闺秀不一样,所以她们能做到的那种听命服从,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服从,只有天策调令,为国效命。”
叶英握紧她的手。
“我们之间谁也无需去讨好谁,这么多年下来讨好什么的也没有必要,所以叶天霁那小子的话你大可不必管他。你只需要做你想做的,就行了。”这些天来她还是第一次对叶英笑,他现在做的事情真的傻气,却又傻气得让她生气不起来,“我们更需要的是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不说是无法体会的。还有,事先声明,若是你做错了事,我是绝对不会服软给你台阶下的。”
没人要她给台阶啊!叶英难得叹了口气,看来在他没注意的间隙里,她又有什么新的误会了吧。
他起身,示意海棠跟上,让她坐在床榻边缘,把放在床头的钗取出来,把它插在海棠有些凌乱的束发里,显得相当违和。海棠自知这是自己薄情了,低头认错,叶英却把她的头抬了起来,蹲在她的面前。
“海棠,你只需自由放浪无拘无束,叶家永远是你的家,我亦永远心剑相随。”
不需要服软,不需要服从,不需要做一切让自己委屈难过求全的事――叶英这一句话给海棠起了一个莫大的誓言,他在用誓言告诉她,她不是笼中鸟,而是自由的大雁,可随时归家停靠。
知道自己为难叶英,海棠终于软了语气,委屈、欣慰、不安,统统化作泪水,哗哗地落了下来,一句“英哥哥”,将半个多月来的一切悉数化解。
这样一个坚强又有主见的人,又怎会不让人怜爱呢……
海棠突然推开叶英,似是有所悟,“英哥哥,我们必须去查醉星山庄的事。”
怎么突然说这话?
她指了指自己的脉,“如果能查出来是谁做的,那我体内那股散不掉的内力,也许有办法把它给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改编至古龙《楚留香・桃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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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的庄花真的相当放飞自我【还不是叶天霁害的】
第56章 五十三
这个夏天的收尾方式并不算好。
彩头没了,名剑大会自然是中止了。山庄里一共死了二十六名弟子,他们全都是叶家的近亲或远亲,一时间竟是哀乐满天飞荡,尸骨全都由其父母领回乡。
叶英那时高热刚退就被迫面对宗亲。他双手交叠一拜到底,宗亲们不但受了,竟让他生生拜了足足一刻钟。之后叶晖提出了许多处理法子,才终于认可,连山庄客房也不肯住,直接回了扬州城。
叶英穿得不厚,秋风又起,这一折腾又把刚刚退下去的高热给勾了起来,终于还是躺在床上昏睡。
那几天烧得最狠,甚至还会说胡话,都是一些名字。后来她问了叶三清,才知道他念的全都是死去的弟子们的名字,一共二十六人,一人不差。
这话她谁也没说,她知道,这是叶英最心底的柔软,若非此时,是绝不会说出口的。记下他人的名,能准确地叫出那个人,甚至在这般迷糊期间还能心心念念,足以证明这人是多么的关心山庄,多么在意弟子们。
就让这个秘密,成为她独享的秘密吧。
和叶英和解的第二天海棠就回扬州城去了,毕竟她这次来山庄本意是参观名剑大会,名剑大会办不成了,刺史那边也没办法继续告假了。和叶英通过的唯一一次信里说叶天霁还在躺着,海棠提过的醉星山庄一事,叶英说叶逸鸣性子冷淡,没法独立一人前去调查,便没了下文。
只不过叶家的情报组织竟然是叶天霁一个人撑起来的,这点倒让海棠觉得很稀奇――她还以为叶天霁是叶英的徒弟呢。虽然叶天霁还比叶英大几个月,叶英也从没有说过叶天霁是他的徒弟,只不过似乎全藏剑山庄都这么认为了。
只是没想到,她不前进,有人逼着她前进。
是个深冬时节,海棠申请回到西八坊的家里住,刺史得知她这奇怪的病之后同意了。搬家那天兰知远那个游手好闲的师兄也来了,只不过全程没有帮什么忙,甚至地炕都是海棠自己去烧,他本人坐在屋里瑟瑟发抖。
娘的,这还是天策府出来的弟子吗?
兰知远倒理直气壮:“海棠,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你恩人!”
“恩人?”海棠没好气地坐在他对面,热茶也不给他倒一碗,把刚打上来的冰冷的井水递给他。兰知远撇嘴,“你是不是跟那个醉星山庄结了梁子?”
“哈?”什么结梁子……海棠敷衍道:“是是是,结梁子了!”
他从身后摸出来一个包袱,打开,掏了半天从最底下掏出了一个竹筒。他没有打开,而是保持着密封的状态放在她的面前,“给你的。”
海棠瞥了一眼,装作不感兴趣,“这什么玩意儿?”
兰知远笑笑,“你打开就知道了嘛。”
海棠这才捏起那个竹筒。可当她拿起来看到竹筒底部的时候她就愣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警戒起来,手心紧紧地捏着竹筒,人已经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她盯着兰知远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而被看的那个人竟然在悠然自得地喝冰冷的井水,仿佛那是一杯绝美的茶水一般。
“兰师兄,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海棠的心脏跳得很快,在长安城吃瘪的场景历历在目,对她而言近乎耻辱。
兰知远说得很轻松:“哦,那天在扬州城有个贼,我就把他抓了,他的包袱里就有这东西。狱卒不认识,把它当人情送给我了。”
海棠冷笑,“蟊贼能有隐元会的东西……师兄你这大话编得有些假了。”
兰知远双手托腮,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还要向海棠抛媚眼,奈何他这脸养得是真的好,看着还真不觉得像三十岁的人。
“我如果说我是隐元会的,你信吗?”
“那兰师兄去哪了?”
“我就是兰知远。”
“兰师兄是天策府弟子,不是隐元会……”
兰知远笑了起来,“呵,海棠,为什么是天策府弟子,就不能是隐元会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