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她从外面回来,他满心欢喜,盼了许久的人终归是回来了,而且不负期望,武林盟主愿意归降。
不要任何赏赐,她要迟妍的命。
邢沐妍一连睡了三日。期间迷迷糊糊醒过,听见耳旁有人温柔说话:“再睡一会儿,好好把伤养好。”然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这段时日,似乎真的没有好好休息了,醒来之时顿时觉得神清气爽。四周看了一圈,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温柔看着她,微微一笑:“好歹醒了,还有三日便到了。”
邢沐妍这才反应过来她睡了三日。不愿去看他,还是被他一张疲惫的脸吸引住视线,脑中想的却是:他从小警惕就高,睡觉从不睡得安稳,若没有人守着他必然是无法入睡的。
如今只有他俩,她睡了三日,他自然就是三日未曾阖眼。
总归还是会心疼的。
嘴唇掀了掀,还是道:“你……休息会儿吧。”
赵源微微笑着,坐靠近些,横下身子躺在她腿上准备安歇
嘴上却道:“我能信你不会趁我睡着要我的命么?”
邢沐妍冷眼掐了他一下,撇开头:“爱睡不睡。”
躺着的人挪了挪头,轻轻笑了:“你不要动,我累死了,你像头猪睡了三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也要享受享受……”话到后来已经渐渐低了下去,邢沐妍低头看他时,已然呼吸平稳,沉沉睡去。
这一眼,再也挪不开目光。
那是她年少时追逐的梦想,是她爱恨的方向,是她孩子的父亲,也是杀她父亲的凶手。
这么多年纠缠,她从那个娇俏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独身江湖的杀手,他从那个温柔霸道的少年变成了执掌天下的帝王。
她已经二十八岁,孩子都已经十岁,而他……也已经染了些年岁的痕迹。
他实在是好看……说不出的好看。她爹告诉她,她三岁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眼睛都是亮的,色狼一般扑过去,糯糯撒娇:“漂亮哥哥抱!”他满脸的尴尬不已,让她爹一张老脸实在没地儿放。
他总爱在外面穿黑衣裳,那是他在将军府留下的习惯。爹爹给他训练暗卫,他也在一旁随着学武,她觉得他耍剑的动作真是好看,冲过去跟爹爹说她也要学武功。爹爹自然不答应,她去找他,他摸着她的头,笑着对她说:“你爹爹不教你,我教你便是。”
那日阳光洒满庭院,却不及他那一抹笑来得耀眼。
盯了许久,拉起他的手,抚上那些厚茧,常年练武所致,目光停在他手腕上绑得异常紧的护腕上。微微叹息,他从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护腕都将他的手给勒青了,也不做他想,准备散开他的护腕重新绑,手刚触及,他的另一只手覆上去,动也不动。沉睡中的脸多了一丝警惕,眉头紧紧皱起。
他既不愿,便也罢。
角落里落着一个罐子,与胡拓给她的一模一样,邢沐妍往衣裳里翻了翻,那个罐子还在她身上。
两个?
胡拓给她的金创药实则是他给的?
拿过那个角落的罐子与她身上的细细对比,别无二致,就连气味都是一样的难闻。香得有点过头,她无奈看在她腿上睡得不知天昏地暗的人,有点不解。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香味的,还是说,她与他见面的日子太少了,已经不知道他变了习惯?
只是这个喜好,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邢沐妍一脸厌恶,将那罐药丢回角落,靠着软枕,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邢沐妍发觉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看了外头一眼。赶车的是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带着丝傻气,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调,道:“该吃饭啦,姑娘你在这等着我去买吃的来。”
邢沐妍微微皱眉,努力一番还是听懂了他在说什么,点点头。那人还了一个笑,动作麻溜将马栓好,马车停好,就从马车旁的布袋中拿出一个小钱袋离开。
邢沐妍回头回头再看了眼里面睡得正香的赵源,想了想,还是吃饭时候再叫他。
等了不一会儿,小伙子小跑过来,怀中抱着几个油纸袋,走到马车立刻将手中的东西丢到车上,大呼:“烫死了!老板说刚做好的,姑娘你尝尝!”
小伙子一脸真诚看着她,邢沐妍终于发现有些异样:“你……不怕我这张脸?”
小伙子愣了愣,嘿嘿笑道:“开始是怕的,里头公子说你被贼人掳走,为保清白划了自己脸。我是乡里人,到城里来做事,但是我娘教我你这种人是值得敬佩的。而且公子说,他总会帮你治好的。”
邢沐妍表情莫辨,回头瞅了里面那人一眼,淡淡道:“这脸治不好了。小哥你多吃些,赶马车累。”
小伙子嘿嘿点了头,抓了一个烧饼一个包子就坐到一旁去啃去了。
赵源还没醒,邢沐妍想着他实在是累,也不叫他,自己吃了起来。她吃的不是很快,吃完了赵源还没醒,她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吃些东西。”
那人翻了个身,继续睡。
邢沐妍再不管他,对小伙子道:“小哥,继续赶路吧,我们时日有些赶。”小伙子早已经吃完,围着马车已经遛了几个弯儿,听邢沐妍吩咐,立刻跳上马车拉缰绳。
马车继续前进。
邢沐妍继续不依不饶叫他醒过来。赵源左翻身右翻身,实在受不了了大喝:“扰朕清梦!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睁开眼瞧见邢沐妍似笑非笑盯着他:“皇上以为这是你的皇宫呢?”
赵源语塞,轻咳两声,看到她身边两个油纸袋,笑道:“给我留的?”
邢沐妍依旧冷声冷气:“不比皇上御膳房,有些冷了,也没地方再热热,皇上将就吃着,等到了玉门关再治邢沐妍的罪。”
赵源拿过油纸袋,却感到有些温热,心中一喜:“阿妍……”
邢沐妍侧身躺下,不理他,半晌道:“护腕紧了。”
赵源愣住了,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护腕。没有被动过,她只是发觉护腕紧了……还在想,邢沐妍又道:“不知道你护腕里面藏了什么好东西,都不让碰。”
赵源长舒出一口气,笑中带了丝苦涩:“若是你我不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让你瞧瞧也没有关系。”
邢沐妍冷嗤一声,不再理他。
他三两下将包子和烧饼吃完,又单手解开护腕重新绑了绑,动了动手腕,不被勒着了,便转过头去推邢沐妍。
邢沐妍不理他。
他叹口气,靠着角落,缩在一团,哀怨道:“我们多久才见一次,见一次打一次,好好说说话不成么?”
邢沐妍实在想起来对着他刺两剑。看在他那么劳累的份上,还是忍了下去。
赵源又叹了口气,唤道:“阿妍……”
这语调真是哀怨婉转,邢沐妍浑身一抖,缓缓坐起来,阴恻恻盯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源笑道:“明明两个人都在马车上,却总是发呆,太寂寞了。”
邢沐妍当即一脚踹过去,脸色不变,又从他反应极快的手中把脚收回来,想了想有什么想说的,可是想了许久没想出什么来,道:“可是我想不出有什么想说的。”
该说的之前不都说得清清楚楚?
赵源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仿佛可以掐出水来:“这两年在外头,遇着什么事没有?那个抓你去废寺的人是做什么的?”
邢沐妍垂头半晌,而后起身跪在他面前,低低道:“求你一件事情。”
赵源眼里的温情几乎是瞬间凝固,周身散发出的寒意足以吓退无数人:“说。”
“若有一日,流云堡江飞云来找你,请你放他一命。”
赵源掐住她的下颚,迫她抬起头来:“你怎么就知道是我放他一命,而不是他放我一命?”
邢沐妍微微皱眉:“他打不过你。他连我都打不过。”
赵源唇角弯出一个弧度来:“哦?”
邢沐妍微叹口气,道:“他的脸是我毁的。”
赵源放开她,退回角落,一手架在膝盖上,似笑非笑:“是不是得详细与我说说。”
邢沐妍偏头想了一会儿,点头,正准备开口,赵源又道:“别有任何隐瞒,所有事情。”
邢沐妍盯着他,微微笑道:“你怕什么?”
赵源还以一笑:“我怕什么你不知道?”
邢沐妍点点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