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瞬来之前,王宽为元仲辛擦净嘴边的血迹,又给他换了一身衣服,他不想让元仲辛再次醒来时因为身上染尽血色的衣服而嫌弃自己。
赵简四人皆沉默无言地守在他身旁,气氛压抑难耐。
察觉到风息微变,赵简四人纷纷扭头望向唐瞬,眼底的情绪错综复杂到了极点,他们都盼着唐瞬到来,却又不希望他来,因为唐瞬是来救元仲辛,但在那之前,唐瞬必须先将元仲辛带走。
唐瞬朝着赵简四人微微点头以示打招呼,而后直直走向元仲辛的方向,赵简心头微跳,她一下子挡在唐瞬面前,欲言又止。
唐瞬颇有耐心地问道:“赵姑娘,有什么事吗?”
赵简抿了抿嘴,不放心地看了看王宽,迟疑着说道:“王宽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你……别刺激到他了。”
唐瞬眸光略闪,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而后绕过赵简来到长椅之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两人,淡淡开口:“时间到了,他该走了。”
王宽恍若未闻,一动不动。
唐瞬眸色微沉,他漠然说道:“你若是想让元仲辛就这么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你就永远抱着他别放手好了。”
此话一出,后院的气氛顿时变了。
赵简四人心头皆是一个咯噔,不满蹙眉看向一脸冷漠的唐瞬。
这家伙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王宽眼底暴虐顿升,他猩红着双眼看向唐瞬,后者却是风轻云淡,悠然与之对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王宽会发难的时候,他喑哑着声音开口:“你要把他带去哪?”
唐瞬沉默了。
王宽带着低低的乞求开口:“告诉我……”
唐瞬想都不想就拒绝:“不可以。”
韦衙内来回扫视着王宽与唐瞬两人,面露难色,硬着头皮劝道:“唐瞬,你就告诉他好了,也算是哄哄他,给他颗定心丸。”
唐瞬抬眸直视韦衙内,不留情面地说道:“告诉他?他现在连放手都做不到,我若是告诉了他,你怎么能确保他有那么大的意志力不去找元仲辛?别跟我说你们拦得住他,王宽要走,你们个个都拦不了。”
韦衙内被堵得哑口无言,唐瞬说得也的确很有道理,若是王宽知道了元仲辛解毒养病的地方,他一定会忍不住去找元仲辛的。
王宽紧攥着拳头,双眼红得几欲滴血,抱着元仲辛的双臂更紧了。
他不想放手,真的不想……
可若是不放,元仲辛就会被自己害死。
唐瞬扭头望了望七斋门口,而后对着王宽说道:“王宽,元仲辛相信你才把他的所有计划告知于你,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对得起他的信任吗?元仲辛的自讼书恐怕已经送到皇帝手上了,你们圣上派下来的人不久后就要到,他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王宽目眦欲裂,把舌尖咬得血丝淋漓,丝丝血气充斥在鼻息间,让他稍稍敛回心神,紧锁的双臂这才有了几分松动。
唐瞬见状,俯身将元仲辛抱入自己怀中,动作温柔轻盈,尽管他知道元仲辛此时已经不会睁眼,但他依旧担心自己的动静会惊扰到他。
王宽一把拽住唐瞬手臂,他目光极其不善地盯着唐瞬,眸底玉石俱焚的戾气斑驳涌动,一字一句间充斥着毁天灭地之势,哑着声线说道:“把你不该有的心思给我收回去,好好照顾他,要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先灭了你,再灭你们大辽暗兵处!”
唐瞬意味不明地沉默须臾,他紧抿着唇,目光同样不善地回望着王宽,不甘示弱地回击道:“就算不用你说,我也必定会好好照顾他,至于我的心思,它爱怎么想便怎么想,连我都无法掌控,你又能奈我何?”
王宽眼底火光肆起,他眯了眯眼,嘴角倏然扯出一抹阴鸷冷笑:“如果你想尝尝失望而归的滋味,你大可试着对他动心。”
赵简等人一直立在一旁,一言难尽地来回扫视着两人,莫名其妙感到一阵微妙。
现在是元仲辛生死关头,你们两个还有心情乱吃飞醋,针锋相对?
得亏元仲辛睡过去了,这要是醒着早被气晕了。
韦衙内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发声吐槽:“知道你俩像公鸡似的好斗,但现在能不能先把眼前正事儿给办了,你俩要斗另选个良辰吉日呗。”
王宽与唐瞬相看不顺眼,暗地里冷哼了一声,不想再理会对方。
王宽等人留在秘阁后门,凝视着唐瞬的马车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哪怕马车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中,王宽依旧僵直着身影,望眼欲穿,墨瞳幽深,负在背后的手紧攥成拳,微微发颤。
赵简一手搭在王宽肩上,柔声安慰道:“你别太担心,三年很快就过了,你就当这三年是帮元仲辛清理门户,等元仲辛回来了,他若是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新家,一定会开心的。”
王宽暗暗咬牙,一字一句呢喃着:“清理门户吗?”他眸里逐渐燃起幽冷火光,将压抑在心底的戾气与杀意燃烧得更加肆虐。
元仲辛不在了,自己也不必担心自己残暴冷血的一面会被他看见。
他发过誓,要让那些伤害过元仲辛的人生不如死,挫骨扬灰也难消他心头之恨,他一定会让那些人一个接一个地爬向炼狱!
思及此,王宽忽然笑了,嘴角一勾,勾破了漂浮在心湖上的那一层君子面具,面具背后,是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漆黑与混乱交织,阴暗丛生,暴虐残杂,他眸光冰冷如霜,眉目间不再如初始那般温和谦逊,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惊心动魄的阴鸷。
这样的王宽,才是最真实的王宽。
赵简四人看着转变如此之大的王宽,忧心忡忡,暗暗对视一眼,心里深深叹气。
他们总觉得,这开封,又有一场无法避免的血雨腥风要开始了。
王宽蓦然开口:“衙内薛映,你们两个能帮我个忙吗?”
韦衙内与薛映对视一眼,前者忙不迭点头:“什么,你说?”
王宽淡淡说道:“帮我去禁军营地看看,今早出来指证元仲辛的那二十三人在不在那。”
赵简心中顿时警铃大响:“王宽,你想干什么?”
王宽不带感情地微微一笑,看向赵简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干什么,调查而已,他们不是说自己曾是大夏异党派来的吗,自然是要问个清楚——赵简,这调查的权利,不知赵王爷能不能批下来?”
赵简被王宽的笑惊得心头猛跳,她咽了咽口水,不敢有丝毫迟疑,信誓旦旦保证道:“能,铁定能!我现在就回家找我爹去!”
小景因为还有配置半生死解药的任务在身,跟着木管事回到了她炼药的古宅中。
看着兵分三路的五人渐渐走远,王宽一言不发,转身进了秘阁,脚步走回到七斋里,径直来到他与元仲辛的寝室门前,抬眸看向头上的横梁,横梁的一角,挂着一个素雅秀丽的灯笼。
那是王宽在元宵节时猜灯谜赢回来的礼物,后来他转手便送给了元仲辛,元仲辛平日极少接触这种精致玩意儿,反倒很是喜欢这个灯笼,以往他每天夜里都会在灯笼上点燃一根蜡烛,然后把灯笼挂在门前,淡黄色的灯火在黑暗中一闪一闪,远远看着便觉温暖舒服。
但现在,点蜡烛的人不在了,灯笼也就不亮了,乍一看上去,死气沉沉。
元仲辛在昏迷之前提到了这个灯笼,那时王宽只顾着悲痛,没来得及细想,如今他彻底冷静下来,忽觉元仲辛那般说,是有深意的。
王宽脚下一踮,身姿轻盈跃起,轻而易举地将高高挂起的灯笼取了下来,灯笼木架是镂空的,仅仅往里看一眼,他便瞥到了一沓巴掌大的纸,王宽心头微微一跳,连忙拿了出来,刚一准备翻看,他的瞳孔猛然放大,指尖颤抖,眼神里的光错综复杂,有惊喜的,有无奈的,更多的是悲凉。
无需王宽翻动,入目第一张纸上写着的字句,王宽熟悉得刻骨铭心:
秀水青山,夏鸣秋蝉,酸甜苦辣,草泥花香,人生百态,世间千万般。
我的答案,是王宽。
字字龙飞凤舞,不拘小节,笔锋遒劲有力,笔画却秀丽雅致,像极了王宽此生爱惨的某人。
元仲辛说到做到了,到“死”,都只爱王宽一人。
第170章
元仲辛的计划,自他与唐瞬成为盟友的那一刻,便已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