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之内,除了耳旁时不时的沙沙风声,万籁俱寂,不知为何,今晚连虫鸣都弱了下去。
王宽把元仲辛的上半身揽入怀中,下巴紧紧贴着他的头顶,感受着元仲辛渐渐凋零的气息,心脏发出一阵又一阵抽疼,眼角泛起了泪滴。
他知道,元仲辛的时间到了,他今晚便要走了。
元仲辛窝在王宽怀里,靠着最后一丝理智强撑着精神,他低低唤到:“王宽……”
王宽饮下血泪,声线颤抖得厉害:“我在,你说,我听得到。”
元仲辛有很多话想对王宽说,但此时此刻,他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恍惚间,元仲辛轻轻开口问道:“王宽,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王宽顿时心如刀割,他一眨眼,一滴清泪便蜿蜒而下,当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已经痛到麻木的时候,元仲辛简简单单一句话,又让他感受到了万骨寸断的剧痛:“有,你说过的……”
元仲辛无力轻笑:“说过就好,我怕我忘记与你说了——王宽,我走了以后,你可要把赵简他们看好了,他们性子急,不如你冷静,你要好好管着他们,别让他们闯祸了,知道吗?”
王宽几乎要被心里巨浪般的悲恸冲垮,他无助地哭着点头:“知道……”
“王宽,我记得你说过你不要命只要我,如果你真的说话算数,我现在就把命给你,你揣着它过三年,三年一过,我就回家,回到你身边,自那以后,没有你的地方,我哪也不去,好吗?”
王宽的泪水尽数滴落在元仲辛的发丝间,他哭着回答道:“好……”
“王宽,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元家里除了我哥,其他人都不喜欢我,他们都不理我,经常让我一个人……有一次我生了重病,没人管我,那时我还在想,以后我若是要死了,是不是也是孤身一人……”
“但现在不同,我有了你,有了赵简,小景,韦衙内和薛映,我有了七斋,有一个新家——如果当初不是你留我在秘阁,我可能就要与这些无缘了……王宽,那次七斋过的年,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次年,我真的,很开心……还有你送我的灯笼,你以后要记得拿下来擦干净些,别让它封尘了……还有,我送你的链子,要好好保管,别丢了……”
元仲辛说着说着,突然就咳起血来,王宽不敢随意乱碰他,只能不停替他顺气,他哭着乞求:“元仲辛,别说了,我知道你很累了,休息吧,好不好,闭上眼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求求你,别再撑着了……”
元仲辛已经没有力气去摇头了,他只觉自己的意识越飘越远,他所能感受到的一切,除了疼痛 其余的都是那么的虚幻缥缈,眼前忽然生出一道白光,似乎在指引着他的灵魂向前走去。
他无力握住王宽的几根手指,奄奄一息:”王宽,我想……看烟花。”
王宽愣了愣,喃喃道:“烟花,好,看烟花……”
他都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火光急速窜上了黑沉沉的天际,如同一把利刃在夜色中划开了一道灿烂的光影!
怦!怦!怦!
光影化作璀璨斑斓的花火,映在夜幕中,夺目绚烂,一朵接一朵,好看极了!
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韦衙内欣喜的哽咽:“元仲辛!烟花好看吗!”
赵简热泪盈眶,高声喊道:“元仲辛!衙内说了,以后这七斋的烟花他全包了!你不用再自己出钱了!”
小景甩着手上的吊金兰,抽噎着喊道:“元大哥!解药我配出来了!我回来了!”
薛映抹去夺眶欲出的泪水,强颜欢笑道:“元仲辛,你可要快些好起来啊,衙内买回来的烟花,不要白不要!”
元仲辛脸色煞白,胸前一片黑红血迹,然而烟花却映衬着他轻浅而释怀的笑容,听到赵简四人的声音,元仲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但同时,他也哭了,无奈低语:“这群傻瓜……”
这群傻瓜,都是他的家人。
是他此生最为珍重的家人。
恍惚间,元仲辛觉得,自己的灵魂貌似在跟随着朵朵灿烂烟花而去,他无法挣扎,只能尽最大的力气瞪大双眸去看着王宽。
王宽挪了挪身子,透着一双泪眼朦胧,温柔地凝望着元仲辛良久,他的嘴角绽放出一抹轻浅的笑意,很是好看,王宽俯身亲了亲元仲辛疲惫的眉眼:“元仲辛,我爱你。”
“无论你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忘了我爱你。”
“我答应你,拿着你的命好好过三年,三年过后,我就会接你回家,我等着你回家。”
元仲辛的眼皮越来越重,但他依旧死撑着,他想多看一眼王宽,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王宽流着泪笑了,他抬手,指尖颤抖,轻抚着元仲辛的眼角,抹去滴滴清泪,视线一点一点地描绘着他的容颜:“睡吧,仲辛,睡吧,你累了,闭上眼睛,睡一觉就好……”
元仲辛的神魂正在慢慢消散,四分五裂,他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理智支撑,只好极缓极缓地闭上眼,嘴里却依旧呢喃:“王宽,我爱你……”
王宽几乎失声痛哭:“我知道,我也爱你……”
赵简四人轻轻地走了上来,望着没了声息的元仲辛泣不成声,他们纷纷张开手臂,围着王宽与元仲辛,六人抱在了一起,哭声不断。
这时,烟花也停了。
烟花放完了,元仲辛睡着了。
第169章
唐瞬身姿修长如玉,负手而立于暖炉之前,眸光温润,静静凝视着一缕缕升起的白烟,俊秀如朗月的脸庞上一片淡定从容,他蓦然开口:“烟花放完了吗?”
千色微微垂头,语气恭敬:“回少主,放完有一柱香的时间了。”
唐瞬眸色微凝,眼里波光流转,他的神情一直都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他转身移步至窗边,抬眸望向窗外,暗沉夜色中,白光皎皎,满目星耀倾漫天穹,他状若自语道:“看来这阵子,天阴雨落的日子少了,果真是雨过天晴……”
唐瞬深深凝望着某个方向,他倏然想起什么,眸里掠过一丝微不可闻的杀气,不带任何感情地开口问道:“林邀呢?”
千色如实回答:“林邀在她八个手下的掩护下逃离了开封,那八人中有五人落网,三人借机逃离,梁竹已经加派人手去追捕,落网的五人皆服毒自尽,除了从他们身上的纹身标志辨别出他们是阴兵阁的人,其余一无所获。”
唐瞬微微挑眉,面色渐冷:“梁都头带了这么多人去围堵,居然连个林邀都抓不住。”
千色犹疑说道:“放走林邀好像是元公子授的意。”
唐瞬闻言,眼里飞速闪过一丝不解,但不过眨眼间,他便想明白了,林邀若是回不去大夏,那元仲辛引蛇出洞的计划就无法实现了。
再怎么说,也得有人把元仲辛的死讯带回去,他们的这番劳累才不会白费。
唐瞬微微侧头,清冷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响起:“去让十离他们准备好,再过两刻钟,我们便要去秘阁接人了。”
千色应了声“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一个时辰过后,木管事如约来到秘阁后门,等待着唐瞬他们的到来,刚到没多久,果不其然,门便被敲响,他急急拉开门闩,将厚重的木门推开,便一身黑衣的唐瞬以及十离等人,他忙低头施礼:“少主。”
唐瞬四人走进秘阁,打量着周遭环境,唐瞬颇为担忧地问道:“元仲辛呢?”
木管事蹙着眉,神情不忍:“已然没了脉象,但呼吸尚在,只是太过浅弱了,元公子回来秘阁之前做了最后一次施针封穴,才会导致他如此虚弱不堪。”
唐瞬紧紧拧眉,语气间充满了愤怒:“都走到这一步了,他怎么还如此乱来?”
木管事硬着头皮解释道:“好像是说元公子在回来之前,半生死刚好毒发,若是不施针,他根本走不回来。”
唐瞬心里是又气又无奈,重重叹息:“带我们去七斋吧。”
唐瞬刚一踏进七斋后院,立马就看到了安安静静睡在长椅上的元仲辛,上半身被王宽紧紧搂在怀里,精致秀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生气,脸色煞白如纸,不见半点红润,身着一袭蓝白云纹丝绣长袍,更衬得他脆弱不已,没有了生气与灵魂的元仲辛反而散发着一种妖异的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