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观年:“……”
老子是中毒了,但不是彻头彻尾的小聋瞎!
你元仲辛公报私仇敢不敢再明显些!
王宽无奈低笑,宠溺地瞥了瞥元仲辛,后者挑眉,拍了拍王宽的肩,意有所指说道:“终于笑了,别紧张,慢慢来,我陪着你。”
薛映与韦衙内小心翼翼地将陆观年对身子放平在地上,捋高陆观年两侧宽大的衣袖,而后抬眸看向王宽,示意他一切准备就绪。
王宽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一手按压在陆观年右臂的穴位上,一手捻着银针在赵简举着的火烛上过热几遍,瞳孔微缩,屏气定神,施下了第一道针。
元仲辛一直把着陆观年的手腕内侧,留意着他的脉象——施针封穴他不会,开药治病他不懂,但跟着小景这么久了,把脉测象倒是学了几分皮毛。
一刻钟过后,王宽成功地将银针安安稳稳地扎入对应的穴位中,但元仲辛他们还不敢有任何松懈,只要半柱香时间未过,那就说明还会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随着时间的推移,陆观年的痛吟渐渐减弱,面色依旧是显眼的苍白,但他的表情却不再如初始那般痛苦。
众人皆是一喜,施针封穴的方法起作用了!
赵简与韦衙内将陆观年慢慢扶起,紧张问道:“掌院,你感觉怎么样了?”
陆观年吐出一口浊气,虚弱开口:“好多了。”
他能清晰无比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痛感正无声消退着,如今,身子除了酸麻的负重感,浑身上下像是活了过来一般。
王宽暗暗松了一口气,转身欲要开始第二次施针,元仲辛担心问道:“你要不先休息小会儿?”
王宽摇头,笑着调侃:“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已经弱到这种地步了?”
元仲辛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干巴巴说道:“既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那就说明你一点都不累,继续吧,王兄。”话音未落,他伸手指了指已经被疼痛折磨得几乎昏死过去的某个少女。
王宽顺着元仲辛的方向看去,认出那人是十三斋的唐漫兮。王宽若有若无地瞄了瞄元仲辛,发现后者已然动作利索地抓起对方纤细的手腕,轻轻捋起唐漫兮的衣袖。
王宽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开始为唐漫兮施针。
元仲辛蓦然开口:“唐漫兮医术虽不及小景,但人家家里好歹是开医馆的,耳濡目染,必定对施针封穴有些经验,若有她帮忙,你就可以歇息了。”
闻言,王宽晃了晃神,一针下去,险些刺歪,他清了清嗓子,面色如常,眼里却暗藏笑意。
半柱香过后,唐漫兮终于恢复了清醒,她一睁眼,便见到元仲辛等人,心里的恐惧顿时爆发,泪流满面,她哽咽着说出了清醒以来的第一句话:“陈明远,陈明远死了……”
赵简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唐漫兮泣不成声:“他本来,本来打算跑出去找救兵的,可是,可是被那个女妖怪给抓了起来,死了……”
唐漫兮的话无疑是给每个人的心头上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灰暗的乌云,好不容易得来的淡光被遮掩得一丝不剩。
元仲辛眼里眸光粼粼,明灭不定,他暗暗咬牙,一只手搭在唐漫兮的肩头上,沉声安慰:“漫兮,我知道你极不好受,但现在我们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唐漫兮抬手胡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坚强地点头抽着气说道:“我知道,我明白的,你需要我做什么?”
元仲辛将施针封穴的事情告知于她,唐漫兮看着图纸,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元仲辛问道:“你能做到吗?”
唐漫兮平复好悲伤的情绪,重重点头,熟练地执起银针,消毒,找准穴位,精确刺入,清秀的小脸上一片镇定与认真。
王宽也不怠慢,开始了第三次施针。
因为有唐漫兮的帮忙,她与王宽施针的速度越来越快,恢复意识的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皆懂医术,顾不上悲痛与害怕,纷纷加入了施针的队列。
两个时辰过后,数十个被半生死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学生陆陆续续清醒了过来,但个个皆是魂不守舍,神情落败,看向元仲辛的眼神颇为微妙复杂,像是盼来了救兵,又像是见到了罪魁祸首。
敏感如元仲辛自然是注意到了,他疑惑地看向陆观年,等着他开口解释这一切。
陆观年重重长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们都先回去各自斋里歇息吧,我有些话要对七斋的人说。”
众人心情十分沉重,各自对视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
陆观年并没有急着开口解释,他扫视五人一番,发现小景不在,微微拧眉:“小景呢?”
元仲辛淡淡回答:“她回高丽去了。”
陆观年静默一瞬,也不去深究这是真是假,沉着声音说道:“你们跟我来。”
五人对视一眼,跟着陆观年越过七斋大门,走向后院走去。
下一刻,所有人的呼吸顿时停滞,瞳孔震动,头皮发麻。
七斋之内,血流满地,横七竖八躺着十一具尸体,他们皆是林邀带着手下侵袭秘阁之时,欲要偷跑出去报官的学生,他们死前受尽林邀折磨,残肢断臂体无完肤,伤痕累累,浑身浸血,有些人至死,都闭不了目,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像是在求救,有些人却面色极其淡漠,嘴角处貌似还残留着一抹解脱的笑容,极为轻浅,仿佛早就预料到自己的下场。
十一人中,有七斋六人熟识,还与之发生过争执的陈明远,有烈魂庙坍塌那日胆敢反抗常艺去救人的九斋斋长,有仅仅与七斋是点头之交的同学,有互看不顺眼,经常约架最终却没能打成的死对头……
他们中,有的沉默寡言难以相处,有的自恃清高傲气冲天,有的混账捣乱经常惹是生非,有的一板一眼从不变通,有的爱打小报告还胆小怕事……
陆观年望着十一个学生的尸体,心如死灰,面目苍凉,连声音都在颤抖:“十一个,十一个啊……我的学生,就这么没了……他们中,最小的才十五六岁,他们的人生都还没闯够呢,就这么……没了……”
第157章
陆观年回想起十几日前秘阁所遭受的一切,宛若在人间炼狱走了一圈,他如鲠在喉,老泪纵横,好半晌才艰难开口:“你们离开秘阁后不久,有学生在秘阁大门发现了遍体鳞伤的林良,可能是因为他上次因为安离九的事来找过你们,有人对他有印象,见他神志不清,浑浑噩噩的,就想着留他在秘阁几日,然后再送他回青州。”
陆观年发觉林良貌似不只有身上的外伤这么简单,深觉蹊跷,找人为他检查过后才知,林良的天灵盖曾被重掌击拍过,在他脑袋里留下了永久性的创伤,林良彻彻底底地疯了,成了一个只会胡言乱语,神神叨叨的傻子。
“林良变得极为神经质,根本不敢与我们说话,没日没夜地就守在七斋门前,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后来,我曾经试图和他交流,但几乎次次都失败,直到有一日,我问他是不是想找元仲辛,他给了我回应。”
元仲辛凝望着陆观年的背影,声线低哑:“什么回应?”
陆观年双目无神,神情悲凉:“准确来说不是回应,我恰巧听明白了他说的话——”他转过身,视线带着深深的悲愤萦绕在元仲辛身上,无力开口:“从头到尾,他都只说了一句话……”
元仲辛快跑。
元仲辛肝胆俱裂,眸光剧烈颤动,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观年,简简单单五个字,压得他心头僵滞,难以呼吸,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林良不是来逃难的,他是来提醒元仲辛的,提醒他快些逃离危险的地方。
王宽第一时间握住了元仲辛的手,掌心的寒凉让他心惊胆战,处于不安,他叫出了元仲辛的名字,但他恍若未闻。
赵简三人的双眼瞬间红了,悲从中来,眸光泪水朦胧,他们紧紧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悲痛饮了回去。
元仲辛几乎要将牙咬得稀碎,气急攻心,心腹间再一次血气翻涌,他堪堪将那口腥甜咽了回去,如同咽下千把刀子,把把砸落命中心口:“他还有救吗?”
陆观年极为沉重地摇了摇头:“身上多处伤及心脉筋骨,如今又中了半生死,若非为了见你而吊着一口气,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