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今儿没在家,去庙里烧香了。陆银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少奶奶,少奶奶……我再试一试。”洋大夫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被他顶着直往后退。
付春深听他说,才慢慢放下枪,用手攥着,直愣愣的站在他身后,一双眼,冰冷无温,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洋大夫颤颤巍巍的,深吸了一口气,扎了三次,万幸,针头进了血管。
药进了。
好一阵子,大爷的脸色才缓过来,呼吸不那么急促了。
“yes!”洋大夫恨不得给自己来个欢呼,这是捡了条命啊。
付春深满手的汗,他一时脱了力,竟有些站不住了。
大爷打了针,屋子里站满了人。
付春深悄悄出去了,他出了院子,找了个拐角,扶着墙站着。
一辈子读书的小先生,手都在抖,他没碰过枪,更别说威胁谁。
付春深囫囵的抹了把脸,整了整裙子。他脸色镇定,就像刚才拎着枪的不是他一样。
整一个时辰,药才算打完,洋医生开了别的辅助药,才敢走。
老太太早就回来了,她拽着付春深的手,趴在这个儿媳妇的肩头哭。
“好孩子,好孩子……”
“娘……别哭了。”付春深拿手擦了擦老太太的眼泪,干巴巴的说。
“再哭该把脸哭花了,白抹粉了。”
“傻孩子。”老太太破涕为笑,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可怜。
是夜。
陆银山回来了。
他似乎走了很久,鞋上都是灰,脸上青一道,紫一块的。
……
付春深刚解了衫子,穿了个淡薄的,掀了大爷的被,钻进去。
陆银山一脚进来,就见小嫂子半举着被角,手搭在大哥脖子上……
他退出去,脸上还有刚才跑过来时的
汗水。
过了一会儿,才听有细细的脚步声,付春深搭着衣服,裹的严严实实的,开了门。
“二爷回来了。”付春深冷着一张小脸,他气着。陆银山几日不归,老太太又是照顾大爷,又是担心他,吃不好睡不下的。
这人,真是个没良心的。
“我看看大哥!”陆银山低声说着,抬脚就进了屋。
大爷昏睡着,并没醒。陆银山小心的走过去,摸了摸大哥的头,又掖了掖被角。
“我听说了,下午的事儿。”他见大哥无事了,才直了直腰。
手里的药包递给付春深。
“嫂子,这是我去椟城的名医那里求的药,三日一次,一次十两,小火煎服。”
“你……这几天就是为求这个?”付春深拎着药,吃惊的看着他。
椟城距这里太远,就算汽车,往返也要十天。
陆银山五天就回来了。
想必日夜兼程的。
“怎么受伤了?”付春深放下药,小声的问。
大爷怕冷,他就和陆银山出去了,反手关了门。
“嫂子关心我?”陆银山看着他。
“二爷多心了。”付春深拢了拢衣服。
天气太冷了,眼看着,就要下雪了。
“呵。”陆银山大手搓了搓,他解了外衣,搭在付春深身上,不容拒绝的,系了扣子。
月光盈盈的,海棠的叶子落没了,干突突的。
他走下台阶,复又回头。
“嫂子,我要走了。”
“过了年。”
付春深站在那,看着他。
陆银山乐了乐,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的眼睛下有点肿,还有血印子。
“走啦。”他摆了摆手,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
付春深站在台阶上,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真圆啊。
“快下雪了吧……”
老太太一连几天都没搭理二爷。也不看他,也不管他,陆银山去给她问安,老太太就稍微抬了抬眼皮,点点头,算是知道了。
付春深待在院子里。他拿着小扇子,扇着火,陆银山晃悠着,进了院。
也不走进,就远远的站在树下,看着付春深。
他的小嫂子,穿着干净的耦合色衫子,翠绿的大裙。白净的脸上两道烟灰,正小心的扇着扇子。
天冷,风顺,炉子便不怎么冒烟了,一簇簇红的火焰。跳跃着,微微映在他的脸上。
正看着,有个兵跑过来,耳语了几句。
陆银山听后,脸色大变,两个人出了院子,不一会儿,是车子发动的声音。
陆银山出去了。
付春深没在意,陆银山是当兵的,恐怕是有什么军事了。
他端了药,稳稳的托着,回了屋子。
大爷依旧睡着,手里握着一个观音坠子。
他一口一口喂给他,一次一点儿,细细的。
那个坠子,付春深见过一次。卢凉那次吻大爷的时候,从脖子里露出的,就是这样的坠子。
看来,大爷也并非无情。
他对卢凉,太多不能割舍反而成了羁绊,两个人就这样,放不下也理不乱的。
一周,两周……陆银山都没了动静,往日无论什么事儿,也不会这么久,就算出了事儿,总有人来报啊!老太太虽然表面上还生着气,心里早就开锅了,她不时的在门口张望,想看看儿子回来了没有。
三周头上,天没亮,就有人来拍大门,当当的敲着。
亲兵灰头土脸的回来。
二爷进山剿匪,匪是剿了,只不过,人失踪了。
第21章 呢喃
军部的人都派了,就是不知道陆银山哪去了。
陆家乱了套。
老太太一则急,二则整日忧心,没扛住,直接病倒了。
付春深忙的两头转,他一边照顾着大爷,一边去老太太那里伺候,人都瘦了一圈。
“双儿啊,你歇歇吧。”老太太靠着枕头,烟袋也扔在一边了,老人上了岁数,受不了太多折腾了。
付春深嘴上应着,手上拿着小碗,拌了汤,吹凉了给老太太吃。
老太太吃了几口,突然吧嗒吧嗒的就开始掉眼泪了。
本来还想抹下去,谁知道越抹越多,最后竟像个小孩子似的,窝着哭了。
“娘,别哭。二爷会回来的。”付春深拍着老太太的背,安慰着。
他哑着嗓子,心里不好受。
若他是个没良心的,大可以这个时候走。可如今……
陆银山,是陆家的主心骨。他若出了事,这一家,怕是要散了。
付春深悄悄的留了纸条,放在大爷的床边。
他趁着夜色,拎着包袱,出了门。
撤了裙袄,套了件褂子,稍微有点长。他卷了袖子,带着毡帽,把钗环首饰都卸了,脸上的粉儿都擦掉。
这是付春深本来的面目,英气俊秀,带了点腼腆。
他擦掉脸上那些粉时,竟觉得恍若隔世。
多久,他没穿着男人的衣服,光明正大的走在外面了
陆银山出事儿的那座山叫翠灵山,他和妹妹常去采药材,拿到下面镇子去卖钱,所以付春深很熟悉山上的地形和方位。
他走了两日,才到山脚。
匆匆的喝了点泉水,咽了口饼子,付春深抹了脑门的汗,把大褂的扣子解开了几颗。
沿途有些人家,他一家一户的敲门,拿着陆银山的照片,细细的打听。
“大娘,您见过这个人没有?”他比划着,大约比他高一个头,穿着军装的,是个军爷。
“没有没有。”大娘连连摇头,她警惕的看着付春深,嗫嚅了一会儿,才说:“嗯……不过最近这里总有怪事。”
“什么怪事?”付春深收了照片,问她。
“前两天,翠灵河边漂了件染血的衣服,后来半夜还有人听见有人喊,很吓人。”大娘说着,看他年轻,又凑近了低声说道:“他们都说,是当兵的杀人了,正执行死刑呢。你可别过去了。”
付春深点了点头,翠灵河……
官兵早就走了,那个匪首听说被押着回了军部,收在重刑犯里。
他一路寻着,拐了好久,才到翠灵河。
平旷的河滩,狗尾巴草长的哪里都是,毛茸茸的,随着风摇摆。
“陆银山!”
“陆银山!”他边走边喊,一双眼睛,看的仔细。
“二爷!”上了河滩,再往前走,河道变宽了,大片大片的水汹涌的,往下游流淌,正下过几场雨,水量大了起来,一些枯树枝子也飘在河上。
他喊了很久,也没人应。嗓子哑了,疼的直冒烟。
付春深喝了口水,压了压喉咙的不适。秋日里,太阳毒,正午热的人受不了,下了山天气又马上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