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以为,正是因此,您才不能贸然离京,您想想大阿哥,他才那么小,若是把他留在府里,和那心怀不轨的白佳氏同在一处,您当真能放得下心来?自古来母凭子贵,您只要把大阿哥养住了,这安亲王府迟早是由他承继,任是旁人再生出来十个八个来,到时候还不是要看您的脸色?”
“嬷嬷所言极是,只是我方才打听到,老三家的,已经在打点行囊,欲随了她那位去两江治水。我若不表个态度,只怕面上不好看。”
“那怎么能一样?那位成婚多年,别说子嗣,就连鸡蛋都不曾下过一个,自然要跟在身边把人看紧了。主子您何必学她那做派?您是嫡妻,您的阿玛跟着王爷拼杀多年,就凭着这些,王爷也不会怪罪您的。”
“我也不愿这样小心翼翼,只是大阿哥都五岁了,王爷却迟迟没上书请封爵位,我实在是有些担心。”
“王爷不提,主子何不去贤妃娘娘那里使使力?咱们大阿哥是她的头生孙子,她哪有不疼爱的道理?到时候只要贤主子一句话,王爷哪怕是念着孝道两个字,也不会违逆。”
“若真如此,我也便放心了。下个月,不,后日进宫,我便同母妃说。”
002
五月二十这一天,是大朝之日。
姝菡天刚亮,就拖着一身乏累,从榻上爬起。
彼时,安亲王已经出门,只在临走时在她耳边嘱咐:“今日随福晋进宫谢恩,允你多在寿康宫盘桓。等我下了朝,便去老祖宗那接你。”
姝菡那时刻人还懵着,她虽不及头次承宠般惨烈,也被折腾得不轻,便在他出门后又死死睡了过去。
后来铃儿眼看时间来不及,只好硬生生将姝菡催醒。
等到收拾妥当到了正殿请安,福晋那木都鲁氏已经穿戴妥当,一抬眼见她穿了身玄色的常服,不自觉皱起眉。
“怎么穿得这么素?不知道今日要进宫吗?”
“福晋勿恼,我这就回去换。”
“罢了,时间赶不及了,你等会就跟在我身后,不要多说话,知道吗?”
“是。”
姝菡知道那木都鲁氏心里有火发不出,也不同她顶撞,左右再有几日,她便要随着安亲王出京,福晋是既想用她,又想给她施压,才如此反复无常。
等到了长春宫,姝菡只老老实实跟在那木都鲁氏身后给贤妃行了大礼。
贤妃虽没留难,也没拿正眼瞧她。
姝菡心里自知不得她欢心,便立在那木都鲁氏身侧,心里不忧也不恼。
好在,寿康宫早从安亲王那得了消息,宫嬷嬷片刻后亲自来长春宫“借人”。
贤妃没阻,那木都鲁氏乐得和贤妃独处,也好私下里提提大阿哥的前程,便只嘱咐:“代我在老祖宗跟前尽孝,要记得守规矩,别生事。”
姝菡一想到马上能见到月余没见的老祖宗,也不顾上鄙夷那木都鲁氏的自大无状,在出了长春宫便挽住宫嬷嬷的手臂和她说些体己话。
兜兜转转进了寿康宫的正堂,太后老祖宗没见着,倒是一屋子满身行龙、贵气逼人的男人们坐了满室,原来是碰上下了朝带着儿子们来请安的天子。
姝菡被宫嬷嬷引着进了殿,此刻已经避无可避,便硬着头皮跪在堂下施礼。
坐在上首的启泰帝掀开眼皮打量了一眼,见她是个妇人装扮,便问身边随侍的大监:“这是谁家的?”
因姝菡施得是外命妇的礼,却自称奴婢,皇帝一时也没弄懂来者的身份。
“回万岁爷,奴才也看这位夫人眼生的紧。”
宫嬷嬷便只得圆场:“禀万岁爷,这位是安亲王府的侧福晋,此番是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等到想起来这人就是前些时日触怒废太子的宫婢,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没叫起,姝菡便这么跪着。
满屋的皇子们便向坐在东边次位的安亲王投去或是同情或是关切又或是嘲讽的目光。
皇帝打量够了,将手中的龙井放回桌案:“把这个不懂规矩的奴婢带下去,鞭三十。”
屋子里众人皆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出。
姝菡隐约猜到皇帝对她的怒火源于何处,只梗了脖子挺在那里,打定主意任他发落。
安亲王在众人的叵测目光里站起身,正了正自己的衣冠,一撩朝袍跪在姝菡身侧,将头低低俯下。
“儿臣御内不严,愿一并领罚。”
皇帝的目光又冷了几分,再一瞬,他手边霁雪清茵图样的白瓷杯子瞬间便被狠狠摔落,直迸裂在安亲王额角的青砖地上。
四溢的滚水溅上安亲王光洁的额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激起了珠子大的水泡。
安亲王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态:“请皇阿玛责罚。”
屋子里静得可怕。
“你当朕舍不得罚你?来人,先将这逆子给我拖下去,仗责三十,这奴婢鞭五十。”
守在门口的侍卫已经应声进了门,后殿传出了太后怒不可遏的呼喝:“我看看是谁要在我老婆子眼前撒野?”
皇帝赶忙带着众人起身:“请皇额娘安。”
太后没理会一屋子的龙子凤孙,只独独上前亲自搀起仍跪伏在地的姝菡。
“皇帝要教训儿子,我老婆子管不着,但眼前这一个,是打我宫里赏出去的,你要铁了心地作践这命苦的孩子,便连着我老太婆一并打死了事。又或者,皇帝本就是冲着我寿康宫来,上次纵了宣妃打死了给我抄经祈福的暮荷,见我命硬没死透,今日又来算计下一个?”
皇帝忙躬身一揖:“儿臣知错,皇额娘万万保重身体。今日之事确是儿臣无状。”
太后:“我老了,活不得几天了。你和你那些猴崽子们想怎么闹腾是你们的事,别牵扯到我和我的人身上,等我眼一闭,下到地下见到先皇,也不会多说你一句,你若还有些孝心在,便带着这起子碍眼的,跪安吧。”
说完,只拉着姝菡转身往后殿去。
皇帝没想到太后会这么快试衣服出来,闹成这个样子,也脸上无光,只冲着还跪在地上的安亲王怒骂:“好的很,你真是寻了个贤内助,如此,便带着她滚出京去,今日,便启程。”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人都在取舍。
四福晋舍了丈夫,选了儿子。
天子舍了亲情,选了皇权。
安亲王这一次,选了为姝菡遮风挡雨,是他此生付出的,为数不多的温暖……
第53章 【依偎】
入了夜, 没有一丝风。
星河缀上穹幕、由满趋残的月轮被几片流云半遮住,像是被扼在纱笼里头的困兽, 憋闷得说不出。
戌时刚过, 安亲王府的大门中开,里头先后出来一辆镶黄朱轮车并五辆青毡双辕马车,后面另跟着十余个骑马执兵的侍卫。
府中嫡福晋那木都鲁氏抱着嫡子亲自站到大门口, 隔着车帘为自家王爷送别。白佳氏哭闹着要和安亲王同行, 已被她遣回屋。
“王爷此去,妾身不能与您同行,您万万保重。”
说着说着, 眼泪便流了满面。
一个王爷之尊,被他亲生老子连夜撵出京, 这辈子的尊严体面都于顷刻被踩碎在街头巷尾的非议中,连着这会儿出门, 都不敢大张旗鼓。
刚受封毅郡王、大婚五日的九皇子徵骐牵着马缰绳在一旁劝:“四嫂放心, 用不了多少时日,等皇阿玛回心转意定会召四哥回京。眼下天色不早,我便代四嫂送四哥出城。”
那木都鲁氏抹了抹泪, “如此,便有劳九弟了。”
“亲兄弟之间,都是应当的。”
那木都鲁氏眼见着一行车马渐去渐远,而安亲王自始至终连车帘都没有掀开,心痛之余,抱紧了怀中福元, 再次坚定了将后半生荣华寄托在亲子身上的决心。
道路上早已宵禁,九门上偶尔经过的巡夜兵丁看见车驾的制式,别说阻拦,只瞭上一眼便远远躲开。
片刻后,一行人便畅通无阻地到了安定门。
九门提督敦什勒接到消息早已侯在城门口。等车驾停在眼前,他撩开袍子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车里的人叩了三个响头。
“臣敦什勒虽不能亲送王爷离京,但有朝一日,定会带着弟兄们在此迎接您还朝。”
那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一路上都没有动静的车厢内终于响起了几声咳嗽声,随后车帘子被掀开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