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道一声不妙,果然院中便传来了动静。
听那脚步声,是她阿娘李氏无疑。
如若阿娘一进来,看见半夜里,她屋里多了这般高大的一个男子,不吓去半条命才怪。
她极快的看了一圈屋里的简单陈设,当机立断道:“快,上床!”
殷人离立时一跃,跳上床榻,藏去了她身后。
床帐一瞬间被放下,将一床的暧昧笼罩其间。
房门被从外推开,李氏急急进来,直直走向床榻,柔声中带着急切,问道:“芸娘,可是醒了?肚子还痛吗?”
芸娘忙忙做出虚弱神色,从床帐中探出脑袋,细声细气道:“阿娘,肚子不痛。”
李氏却伸出手臂,要探手进床帐,为她揉肚子。
芸娘立时惊出一身的汗,急急使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阿娘,我口渴……”
李氏闻言,已伸进床帐的手一顿,收回手,往桌边去了。
芸娘稍稍舒了口气,探手一摸,殷人离果然一动不动的贴在墙边,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薄被。
她心下一笑,想着昔日里威风八面的羽林卫头领此时竟缩在她床上瑟瑟发抖,不知怎地,心间的快意竟比她向他下巴豆和软筋散还多上一分。
李氏端了茶水来,喂了芸娘喝下,转头四顾,见彩霞并不在眼前,不由蹙了眉:“怎地也没人在你床边照顾。”
芸娘忙道:“屋里有旁人,呼气声吵的我睡不着……”
李氏却一叹,坐在方才殷人离坐过的木凳上,做出一副要长谈的架势,抚着她的额头道:
“你自出去一回,小小年龄,便得了这许多后遗症。又是一生气就要吐血腹痛,又是夜里睡觉连呼气声也听不得……”
她拭了拭眼角,哽咽道:“我苦命的芸娘哎……”
芸娘一看母上这架势,心中长泣:亲娘哎,此时不是善感的时候,我边上还躺着个颜俊、体健、性温柔的咱家邻人啊……
她心中火急火燎,一个不慎便咳嗽起来,惊得李氏忙忙伸手抚着她前胸,身后也有个爪子一下一下的抚着她后背。
她只觉着现下的情形复杂到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只急的立时起了一身汗。
李氏摸着她濡湿的中衣,蹙眉道:“怎地出了这许多汗,阿娘去取干净衣裳替你换上,来,先将身上的中衣脱了……”
芸娘惊得险些哭出来,只重重打了个哈欠,可怜兮兮求着李氏:“娘,我虚弱无力,是吐血太多的虚弱,是想尽快睡觉的虚弱,是一丝儿都不能等的虚弱……”
李氏这才想起来她这位傻闺女是重伤才苏醒,此时哪有不依她的,忙忙道:“不换不换,你睡,快睡。阿娘坐着值夜,不吵你。”
将将说完,又想起她这闺女新得了个听不得人呼气声的毛病,便又叹气道:“我回屋,你睡,快睡。”
芸娘忙忙道:“蜡烛也吹熄,我闻不得味儿……”
李氏又是叹了口气,转身去吹熄了灯烛,生怕她受凉,还好心掩住了窗户,又紧紧关住了房门,方才回去睡了。
芸娘大大喘了口气,一个转身,立时撞进了一个健壮坚实的怀抱里。
第449章 各走半边(五更)
房里漆黑一片。
一人躺起来宽松的床榻,若躺上两个人,便显得局促。
尤其是,当另一人,还是位强健高大的男子时。
眼前有亮闪闪的东西,扑闪扑闪,带着些许暧昧神色。
颈畔有轻轻浅浅的呼吸声,是芸娘听不得的呼吸声。
一息后,她立刻往后挪了挪。
仓皇搬家而随意搁置的床榻,立时吱呀了一声。
这声音她一点不陌生。
她同他在船上时,耳旁曾夜以继日的,长久的充斥着这样的声音。
她的脸轰的一声充了血。
身子随后再往后一推,半个身子便悬了空。
她低呼一声,立时有长臂将她从半空捞起。
下一刻,她便再次撞进了他的怀里。
她方才受她阿娘惊吓产生的情绪化为浓浓愤怒,她立时狠狠将他一推。
待再要挥拳揍他时,床榻再吱呀一声,榻边人一跃而出,站到了地上。
黑暗中,他一边觑着她的怒容,一边做出一本正经的神色,道:“你说过,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放心,我今后再不敢轻薄你。”
她却有些愣神,半晌方道:“你……你……”
她“你”了许久,都“你”不出个下文,终于被她想到句话,忙忙道:“那你方才,为何要抱我?”
他的声音有些严肃。
他道:“你我出生入死经历了那么一番,也算是战友,我看你要掉下床榻,出于战友的情分,也该拉你一把。
方才那些生意经,也是出于帮你。你莫做她想。”
怎么反而成了她多想了?
他上前放下她床帐,透过薄纱,低声道:
“汤药要坚持用,莫等腹痛时才用。
遇事莫生气,你既然走是斗智的路子,便要用好你的智慧。
我旁的买卖虽多,然你这胸衣大业前景广阔,我还得攀着你,同你一起赚银子。”
她立时想起要让他退股之事。
然他似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已抢先一步道:“你我合作是签了契书的。我此前虽口头上说过要退股,然并未白纸黑字写下来,自然不作数。你不是说要报恩吗?我也不狮子大开口,只要你照实分红给我,便够了。”
话毕,他往床帐里深深看她一眼,向她抱拳道:“今后,殷某人无事便不再叨扰李姑娘,你我还同以前一样罢。”
黑暗中,传来轻轻的一声“嗯”,她的声音似毫无情绪,又似有些错愕。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转身推开窗户,只一跃,便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深夜里。
外间皓月洒下清晖,她望着那如薄雾一般的月光,一时分不清,方才他的出现,究竟是一场梦,还是现实。
殷人离翻过墙头,回到书房。
烛火燃起,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兵法。
书册在“欲擒故纵”一页中夹了薄薄书签,书签只是一张普通白纸,纸上是他的字迹。
“信徒殷人离,愿与吾妻李芸娘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纸条虽是他挥笔而就,却在她身上曾保留了许多天。
后来,她生他的气,将他的所有都还了他。
他望着纸条上的字,叹了口气。
少不得,他得使出那“欲擒故纵”的法子,徐徐图之了。
他方才想的明白。
她一心扑在买卖上。他想同她谈情,她便对他冷若冰霜。他若对她提及买卖之事,她反而能同他好好说上两句话。
他对她从未使过心机,然到了这关键时刻,也只能祭出兵法,同她打一场迂回战了。
两情若是长久时,日后想朝朝暮暮,眼下只能先各走半边,忍上一忍。
第二日,芸娘醒过来,身子虽还虚弱,已将对幼童园之事的处置办法交代给青竹
“第一件,先将幼童园停半月。你带着柳香君去各帮工家通知。伙房厨娘部赶出去,一个不留。”
“第二件……”她忖了忖,问道:“这几日,黄花在何处?”
青竹不答反埋怨:“阿姐处置黄花,为何不提前告诉我?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
彩霞端了汤药进来,侍候芸娘喝过,芸娘方道:“我越大,是越懦弱了,越豁不出去了……”
两人默默坐了半晌,青竹方道:“黄阿姐如今被关在好春光里,要不要报官,等候阿姐发落。”
芸娘摇摇头,道:“第二件,便遣散她离开吧。”
青竹并无异议,只道:“那缝纫上的管事和幼童园的管事,又该让谁担着呢?”
芸娘闭眼,将她勉强能信的过、手艺又不差的帮工翻来覆去数了一回,问道:“罗大嫂为人如何?”
罗大嫂和罗大娘如今都住在好春光,同青竹同院而居了一年多,为人是不是靠的住,也该能看出一二。
青竹道:“罗大嫂诸事都好,只是为人有些太过泼辣,不知道能不能同帮工们交好。”
芸娘回想着她同罗大嫂有限的数回碰面,思忖道:“她男人失了踪,她同罗大娘又住在胡家庄子,外姓人,若不泼辣些,更活不下去。暂且将缝纫管事交由罗大嫂。”
“第三件,幼童园日后便由我管着。小小孩童何其无辜,成人的贪婪怎好殃及弱小?园里再不能出事,否则,怎么向他们的爹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