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揉揉眼睛点了头:“喂了主子喝过两回药。柳郎中说,只怕今夜主子就会苏醒。”
他点点头,道:“出去。”
彩霞从善如流,顺着殷人离来路,从窗户一跃而出。
紧接着又一跃而进,指着殷人离吱吱呜呜道:“不该奴婢出去……”
该外男出去啊,这点常识她要是不知,便白当了这些年的丫头。
殷人离立时肃了面。
彩霞定在地上半晌,见他完没有要出去的自觉性,只得道:“奴婢便守在外间……”
殷人离缓缓道:“消失在一里之外,否则废你武功。”
彩霞委屈的瘪着嘴,从窗户跃出,又从前院墙头跃出,往一里地之外奔去。
床榻上,前几日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他脱衣裳羞辱他的姑娘,此时一声不响的躺着。
平日的嚣张跋扈一丝儿不剩,只余下不敢面对现实的怯懦。
灯烛昏暗,她的面色比中箭那几日好不到哪里去。圆脸自消瘦后,再没怎么圆回来。
他坐在床边椅上,抚着她的面颊,喃喃道:“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
他叹了一口气,只觉着前路茫茫,倾身过去在她额间啄了一口,道:“我也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她额上起了汗珠子,一粒又一粒,将她的鬓发打的湿透。
他取了巾帕,帮她拭了额上汗,面上汗,颈子上汗,戴再要继续拭,又住了手,轻声道:“我要是再继续,只怕你知道了,又要说我轻薄你……”
他放下帕子,拉着她手,默默倚在床头,缓缓闭上眼。
外间又传来了四下梆子声。
耳边有细细的声音,喃喃道:“渴……”
他猛的睁眼,见正是眼前人闭着眼喊渴,忙忙起身倒来水,扶着她的颈子,喂她喝下去。
她足足喝了两杯水,才睁了眼。
他立时觉着此行又来错了。
她若看到他,只怕气的又要喊腹痛。
然此时要躲,已然慢了一步。
他只得先摆出个挨骂的模样,垂首坐在那里。
果然,耳边便听得少女虚弱无力道:“你来作甚?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他看她说话时,手还覆在腹部,知她身子还在痛,便抢先道:“你莫气,我记得你说的‘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等你身子无事后,便再不会纠缠你。”
床榻上的少女再未说话,只偏着头不看他。
直到许久之后,他听见一阵窸窣的吸气声,方惊觉她竟在默默哭。
他立时着急的手忙脚乱,不知该帮她拭泪还是不该。
他知道她其实不是个爱哭的人。
他自认识她,见的最多就是她将委屈转化为一声“等着瞧”,然后大刀阔斧的回去想报仇的法子。
等之后一击得手,她便方得意的双手叉腰,扬天长笑几声。
他见过她的大笑、冷笑、讪笑、狞笑,却极少看到她哭。
她真的哭起来,自是她心里十分的委屈。
他被她哭的慌乱,不知该如何。等他反应过来时,她已被他搂进了怀里。
就像她在受伤昏睡喊痛时那样,他轻声的,笨拙的,不停歇的安慰道:“会好的,会好的……”
她的委屈更甚,眼泪打湿了他整个衣襟后,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哽咽道:“你们,都往我心口上扎刀子……”
他的心立时溃不成军,喉间仿佛塞了一块大石头,半晌方道:“我心间的刀子,又是谁扎的?”
她听了他的话,又瘪着嘴要哭。
他再次将她搂在怀里,喃喃道:“我扎的,我自己扎的……”
等到她再不哭泣,他方将她放在榻上,小声问道:“肚子还疼吗?”不等她回话,已将大手覆在她腹上,如同她此前毒发昏迷中喊痛的那般,将内力聚集在掌心,帮她一圈一圈的轻揉起来。
他见她再不挣扎,乖乖受着,便低声道:“一个内贼而已,哪里用的着这般大费周章,将自己气成了这样。你的身子被伤了根本,怎能经得起诸般的大喜大悲。”
芸娘委屈道:“何时有过大喜?都是大悲。”
他便长叹一口气,道:“我知道你重情……”
她却觉着他话中有话,立刻反驳道:“我何时重情了?我半分都不重情,我都不知情是何物!”
她说话时的神色十分认真,仿佛认了“重情”二字,他便会以为她也对他“重情”一般。
他哭笑不得,只得顺着她的话道:“不是重情,是重义。”
芸娘觉着这个字很形象,忙忙点头:“对,是重义,我做买卖闯荡江湖,义气总要有的。”
他觉着他遇上她,要叹气的地方总是很多。
他再叹了口气,续道:“有句话叫‘恩大成仇’,你自以为你对一个人好,巴心巴肝的好。然而对她却是负担,久而久之,她心里愤懑,必会生了外心。”
芸娘听闻,侧转了身子望着他,道:“可我并不是长久的施恩啊,后来黄阿姐费心帮了我许多……”
第448章 改变策略(四更)
殷人离看芸娘额上又出了汗,便拧了帕子替她拭过,将她濡湿的乌发拨在耳后,牵着她手道:
“你是觉着你对她的好都事出有因,然她却不觉着。我记得此前在江宁时,她还不是管事。你给她的工钱,是不是比旁的帮工多?”
她点一点头:“她早先是我家邻人,互相之间诸多照顾。早先我被蛇咬过,还是黄阿爹用杀猪刀帮我割的伤口……”
她十分自然的撩起裤腿,将她小腿上的疤痕给他看:“就是这里。后来虽说那事闹了个乌龙,那蛇无毒,可黄阿爹的好心是真的。”
他便亲了亲她指尖,示意她继续。
她正讲在重要处,哪里注意到他的举动,只续道:“……后来有了黄伢,黄阿姐没了爹娘,还要带黄伢,工钱得的便比旁人多一些……”
他点点头:“这就对了。你给她的工钱多,虽是事出有因,然而她拿了那些银子,必受旁人白眼。她要将银子退给你,必也舍不得。长期以往,她必心生愤懑。”
她听罢,默默忖了半晌,长叹道:“没想到,重义也不是件好品质。”
到了此时,她想起此前已经为处置黄花做好的打算,不禁有些动摇。
她向他请教:“那如此说来,此事我竟要担一半的责任?我此前本已打算剜了这毒瘤,将她遣离,算是杀鸡儆猴,省的旁人也有样学样。然你这般一说,我这主意却是有些狠毒了……”
他立刻摇摇头,道:“不,你打算的很对。你在外出生入死时,她非但没有守好你的大后方,反而趁机毁你积业。她对你的愤懑天长日久,已坏了心肠,再也留她不得。”
芸娘便又郁郁半晌,方长叹一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原本我还要给此次出力之人涨工钱,是不是也不该涨,省的时间久了,她们反而认为我是应该的?”
烛光飘摇下,她虽面有憔悴,眼睛却如星子一般,闪耀着求知若渴的光芒。
他微微一笑,道:“奖赏自然也是该有的。然我建议,你一次性发放赏银,比涨工钱更有用。如此,你既给下一回涨工钱留着余地,一次性的奖赏在金额上显眼,实则还给你节省了银子。”
芸娘不由忘了她同他的牵绊,只当两人还是合作伙伴,恭维道:“你竟是个能武能商的人才呢,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
聊完了黄花引起的话题,她方注意到他竟还牵着她的手,立时将手抽了出来,重重“哼”了一声,躺平闭了眼,再不愿理会他。
他忍俊不禁,低声道:“没良心的,用完了我,便给我脸子看……”
他见她真的再不同他说话,便缓缓道:
“我在京城,除了在酒楼、青楼入了股,还有钱庄、粮食铺子等买卖。
在江宁,除了你那胸衣买卖,还有地皮、铺子若干。
除了这两处,还在国七八处大府有产业,分别是……”
他持续将自家的产业一一数来,果然原本紧闭了眼的芸娘慢慢睁眼瞧他,终于忍不住侧了身,插嘴道:“你年纪轻轻,哪来那般大的能耐?”
他极力的绷着脸,道:“做买卖,可是一门极大的学问。你发家靠的是‘乱拳打死老师傅’,我靠的可是脑子。”
芸娘一咕噜爬起来,想要问个清楚。她起的急,腹部立时如刀割一般,痛的她哎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