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讶然。怪不得他从来闭口不提自家事,后来跟了母姓……
他静默片刻,将思绪从过往伤痛中抽离了回来,续道:“我自幼看尽了内宅争斗,发誓此生不成家。过去那些年,也从未遇到过动摇我心绪之人,直到遇上你……”
芸娘眨巴眨巴眼睛,终于忍不住插嘴:“你第一回 见过,我那时才八岁……”
殷人离微微一笑,续道:“初始遇见你,不过觉着你是个有趣的小丫头。且你那时还小,我怎会往那方面想。”
他走回她身边,并不坐下,只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后来,不知何时,你对我来说,就成了一个重要的人。
你干的那些捉弄人的事,我又与有荣焉的跟着得意,又生怕你被人记恨报复。
你在青楼被下了春药,我恼怒那歹人向你下手,又庆幸尽早截下了你,免遭歹人羞辱。
你在猎场中箭受伤,因着苏师弟,我不能近前。然我夜不能寐,心里都是你受伤呼痛的样子。
我被人追杀中途遇上你,带着你满山头逃窜。我堂堂武将,你一介柔弱女子却帮我捉蛇。我不敢去想,如若当时那蛇有毒,又会如何……
初始我并不明白自己的心意,等我明白了,左苏两家已开始议亲。我同苏师弟是自小的交情,我不能抢他的心上人。
我想来想去,我是个武将,出生入死,不值得有个家。师弟这样的文人,才适合同你白头偕老。
我想着我离你远些,等时间久了,自然能将你忘记。我向皇上自请去南疆。
然而我骗不了自己的心。
我忘不了你,我在南疆没有一日不想起你。
最终,我逃回来了。我想着,我就在城里坐一坐,远远听一回亲事上的热闹声。我明明确确知道你嫁人了,这样我也就死心了……”
不知何时,泪水蒙了芸娘双眼。
她像是在看一出戏,一出自己参演的戏,戏里和她演对手戏的男子,她常常能看到他,却不知他心里有那许多心事。
他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声道:“我只以为此生你我缘分已尽,未曾想老天有另一番安排。
我已经险些失去过你一回,我不能再失去你。
得知你入宫采选,我惊的魂飞魄散。如若你被选中,成了皇上的人,我日日在宫里值守,怎堪心痛?
后来得知皇上选了你当赠姬,我竟松了一口气。我想着,只要你在宫外,我沿途总能护着你。
我却没想到,我这一番自信,竟险些让你丧命。
我在林子里被狼群围攻时,我想着,我护不住你,同你死在一处也好。来世投生在一处,我重新遇上了你,千万不能放手。”
他将她面上泪水拭去,轻声道:“我说我等你,是因为,没有旁人让我等。我只愿等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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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送上。晚上9点三更
第418章 诱劝(三更)
直到回到房里,芸娘独自坐在窗沿上,愣愣看着飞尘在光影里反复悠扬,耳边仍然响着后花园里殷人离的情深告白:
“我在遇上你之前,从没喜欢过旁的女子,也未喜欢过任何一个男子。
我虽进过青楼,却连一个妓子都未沾染过。那是为了找人和探听各种消息。
我身边侍候的小厮,都是男子。阿蛮你认识,我和他都喜欢女子,对男子无感。
皇上……我同皇上也是一清二白,我们都喜欢女子……”
直到此时,芸娘的心仍然在胸腔里无状跳动。
咚,咚咚,咚咚咚……
他的告白太汹涌,汹涌到芸娘的这颗疏于情事的心承受不住。
后来她是如何从后花园逃开的呢?
她想了许久方想起来,她当时脚下一滑,伤口一痛,趁机落荒而逃,那话题便断在了那处。
待她的心终于平静下来时,她便想着,她原本是要同他说清楚的,怎么反而越来越复杂了呢?
她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感觉,经过了这么一番糖衣炮弹的攻击,此时她也说不清了。
她不是木头,他说那一席肺腑之言时,她是动容的。
可要说她就凭他那一番话,她就喜欢上了他,却也为时过早。
她因情伤了一回,后来在宫里当良人子,看着后宫宫眷和良人子们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各使手段时,她便想着,她不能轻易再爱上一个人,不能再授予旁人将自己的心揉圆捏扁的权利。
用晌午饭时,照顾她的媳妇子便坐在她面前长吁短叹道:“殷大人也不知怎地,独自拉着个脸坐了一晌午,唬的侍候他的下人不敢近前。”
芸娘不理睬她,只自己用着饭。
那媳妇抬眼觑着芸娘一眼,又道:“大人早间去了一趟后院,等回去,伤口又崩裂了。他自己不包扎伤口,也不让旁人近身。这鲜血不停的流下去,可怎么行。”
芸娘抬眼看了媳妇子一眼,见眼前人一脸的阴谋,便决计不理她。
媳妇子见她一副岿然不动的模样,只得以一声长叹收尾,收了碗筷出门。
接下来的四五日,芸娘便日日呆在房里,再不出门。
那媳妇子日日侍候芸娘用饭时,便各种暗示明示,道:
“后院的蔷薇花开的正好,姑娘不去看看?”
“后院的凉亭长椅被擦拭的一尘不染,姑娘不去坐坐?”
“房里无人,后院有情,姑娘不去解解闷?”
媳妇子见她的一副苦口婆心没有起到丝毫作用,恨恨说了句“姑娘果然铁石心肠”,拂袖而去。再来送饭时,便不发一言。
芸娘在内室的这几日,将自己的心里状况梳理的清清楚楚。
只要看不到他,她的心就是平静的。
平静的,就说明她果然没有喜欢上他。
如此凉上一凉,对两人都好。
她清净了几日,那媳妇子却又卷土重来。
这回还未到用饭时,她便急匆匆进来,赔笑央求道:“姑娘,你再是对大人无情,也看在大人曾舍命相救的份上去劝上一劝……”
芸娘终于忍不住道:“阿姐,你莫总将我和殷大人扯在一处。我同他……”
媳妇子却不听她的辩解,打断她的话,急道:“大人醉酒几日了,伤处好了裂,裂了好。姑娘不知道,畜生身上都有兽毒,他被野狼掏了肠子,那伤处原本就比平常刀伤好的慢,如今又整日饮酒……”
芸娘心里一跳,却强自压下担心,道:“他既饮酒,便是他想饮酒。我作何要去劝?”
媳妇子立时竖了眉:“按姑娘的说话,大人当初被狼掏了肠子,那也是他愿意被掏肠子?”
芸娘忽的便想起他当日所说:“……我护不住你,同你死在一处也好……”
她再也坐不住,道:“我同你去便是,你莫总提起‘狼掏肠子’的话,怪吓人的。”
那媳妇子心里一松,忙忙陪着她出了房门,笑道:“等大人伤好了,这事自然也就揭过不提了。”
外院殷人离住的房里,果然满是酒味。
芸娘将将踏进一步,便被那酒味熏的狠退了好一步。
房里不止殷人离一人,还有好几个汉子,此时均醉醺醺,一人一句劝解殷人离:
“大人莫为一个女人伤心,大人这般人才还愁没有女人?”
“大人是把女人看的太重。不管什么女人,灯一吹,被窝里一钻,都一样。”
“大人是太过斯文。要我说,直接绑了丢去榻上,二话不说睡了她。等睡了,她再大的脾气也没了。”
芸娘听到此处,再也忍不得,一步迈进去,扬声道:“谁说的什么混话?谁要睡了谁?”
几个汉子被惊得突的从酒桌上跳起身,看到来人,立时便噤了声。
芸娘却不依不挠,站去了那多嘴的汉子面前,冷冷道:“官爷再说一遍,谁要睡了谁?”
那汉子心下忐忑,忙忙改了话中之意,道:“我是说,说,是姑娘睡了大人……”
他一句话出口,立时觉着不对劲,又改口道:“不不,是大人睡了姑娘……”
咦,怎么还不对,到底是谁睡谁,怎么他也搞不清楚了?
他身边的另一人一拉他,道:“也莫说谁睡谁了,大人累了,我们快快离去吧。”
几人被这一句话点醒了,争着向殷人离告了罪,前后簇拥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