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各种复杂,比赚银子可是复杂的多的多。
她回到里院,进了房中,静默半晌。
外间日头透过窗棂撒下一片暖光。
其间若干飞尘飘飘散散,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联系,却也悠悠哉哉的飞来飞去,丝毫不会有烦恼之处。
她那般无边无际的胡乱想了一会,房门忽的被推开,那位照顾她的媳妇子大步进来,瞧见她已回到了房里,方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可是吓死我了,还当你走丢了。我们这宅子看着平常,可有极多机关。一脚不慎,便要落入险境。”
芸娘听过,却觉着她说的极有道理。
自己才从一段感情的欺骗中脱了身,怎能随意踏入机关?
如若心如刀割的滋味再来一回,岂不是要落入险境,再也翻身不得?
媳妇子扶着她躺了下去,口中喃喃道:“我方才去前院接姑娘时,恰遇见大人醒来。他托我送话,说姑娘切莫乱走,也莫去看他。等他些许能动弹,便进内宅来看你。”
芸娘听过这些话,原本一颗略略有些平静下来的心,却又起了波澜。
她轻声问道:“你家大人,此前喜欢过男人没?”
媳妇子一愣,想着这姑娘如此相问,只怕已是知道了什么,要隐瞒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只得道:“大人此前从未同任何一个女人有过亲近之意,每年来青桐府,也并未和什么女子有过露水情缘。可前不久却听闻,他竟同皇上有些什么。怪不得他一直不近女色……”
芸娘听着这秘辛竟有些耳熟,隐隐像似她在船上时同克里瓦胡诌过的事。
她面上隐隐起了些笑意,只点一点头,道:“原来如此,大人果然真人不露相,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媳妇子便叹了口气,道:“我瞧着大人一颗心然放在你身上,不像是个好男风的人。想来,他和皇上那事,只怕多半他是被逼迫的……”摇着头去了。
过了两三日,芸娘的伤势日渐好转,不需人搀扶也能下地晒一回太阳,去后院赏一赏花。
殷人离便将她堵在了后院。
此时诸花怒放,引得蜂子彩蝶竞相追逐。
芸娘掐了一朵不知名的鲜花在手,将将要凑上鼻尖去闻一闻,便听有人轻声道:“蔷薇更衬你……”
芸娘被那熟悉的声音惊得一跳,那花便从手中掉去了地上,沾了一层浮尘。
殷人离缓缓行到芸娘身边,在花坛含笑掐下一朵粉色蔷薇,仔细将花茎上的硬刺掰去,缓缓塞进了芸娘手中。
芸娘垂首不敢看他,只将蔷薇攥在手心里无意识的撕扯着花瓣,忽的听闻他叹了口气,方想起来什么,抬头瞟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皮,声如蚊蚋道:“你……你的伤……”
殷人离眼中一瞬间涌上笑意,只低声道:“我以为,你一点不往心里去的……”
芸娘倏地抬头,蹙眉道:“我怎么没往心里去,是你给姐姐说,让我莫去看你,省的打扰你养……”
她一句话说到了话尾,方反应过来他竟是在套她话,立时红云扑面,转了身子往前走上几步,等心跳渐缓,方回头续道:“无论此前如何,你受伤,总归是因救我。我也不是那眼里只有银子的人,关心救命恩人,也是人之常情。”
殷人离踱去她身边,深深的望着她瘦削的面颊,道:“可是,并不是所有人,我都愿意倾命相救……”
芸娘倏地退了一大步,不敢去看他,喃喃道:“你莫如此说,我,我生怕我还不起……”
这世上,谁能让她豁出一条命呢?
除了阿娘、阿婆、阿妹,也没有旁人了。
殷人离面上笑意渐渐隐去,只跟着她往前踱去。
微风徐徐,带着毫不掩饰的热意。
夏日已经极近了。
芸娘无意识的走着,便听一旁殷人离轻声道:“我知你才经了一回伤心事,定然要将一颗心养一养。我不逼迫你,愿意等着你……”
芸娘又被惊的一跳。
她还不起一个人倾命相救,也还不起一个人的青春以待。
她在买卖上虽是个善于钻营的人,然而在感情上,她想要的却是个“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在我喜欢你的时候,正巧你也喜欢我。
在我愿意对你付出一切的时候,正巧你也愿意对我付出一切。
这样彼此对等的,才是互相不赊欠的。
等互相到了不爱的一日,转身大步离去就好了。
她做买卖上,虽在合作前的谈价阶段诸多杀价,然谈好了合作,到了后续结账时,她却从未拖过别人一个大子儿。要的也是这种心底里的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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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7章 话说清楚(二更)
芸娘觉着,感情之事可大可小,她不愿拖欠人,还是将话说明白的好。
墙边有一处凉亭,芸娘上了台阶,听到身后没了脚步声,转头瞧见殷人离正停在台阶下,面露难色。
她方忆起他不过重伤才过了三四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会好的那般快。
她心底里的愧疚又多了几分。
她下了台阶,道:“我们回去吧。”
他却摇摇头,道:“一路上逃命虽则辛苦,那时却日日同你在一起。如今却一连几日都见不上你。我想同你多坐坐。”
芸娘的脑袋简直要低到了地上。
她向他伸了手,道:“我扶着你。”
他便灿烂的一笑,只觉着笼罩在心头的担忧一扫而过,极快的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慢慢上去,无碍的。”
芸娘用余下的一只手将他的手臂绕到她肩上,扶着他上了台阶,待坐到了凉亭里,方抽回手。
凉亭里清风朗朗,是个适合谈心事的地方。
她虽是个在感情方面迟钝的,然有一点她明白,当不喜欢一个人时,最快的拒绝,虽则令对方有些难堪或痛苦,实则却是不耽误对方的最好的法子。
如若她牵牵连连下去,等对方投入的感情和时间更多,那时她再拒绝,岂不是把对方当猴子戏耍?
她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殷人离:“一个女子,听闻有个优秀的男子喜欢着自己,出于虚荣心的满足,内心多少是有些窃喜的。”
殷人离微微蹙着眉看她,不知她真正要说什么。
芸娘便一咬牙,续道:“你救了我,豁出命救了我,我很感激,今后会将你当做救命恩人报答,我愿意将我所有的银子赠与你……”
他的心便倏地沉了下去。
芸娘硬着心肠道:“然,让我用亲事去报答一个男子的救命之恩,我却做不到。”
殷人离忙道:“我没让你报答,我说我愿意等,等你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芸娘摇摇头,看着他憔悴的面色。
她记得他最光鲜亮丽的时候,是江宁洪水后最初瞧见他的时候。
那时他将将十八九,意气风发。
后来,她便看见他长久的憔悴面相,宫中值夜和各种任务,令他急速的成长了,成长的比他的年龄还要多的多。
他已经二十二三,在这个朝代,他这个年纪,该是有儿有女的时候。
而她不一样。
她在亲事上被人耍弄了一回,第二回 嘛,她便想着按她的想法来。
她对年龄的观念毕竟有些超前,二三十岁成亲才是将将好。如若她没有喜欢的人,她宁愿不成亲。
她自己的青春她愿意去挥洒在买卖上,在银子里。然而她却负担不起另一个人的青春。
算起来,她和他相识了有八九年,两人也共同经历了许多事,无论从合作伙伴或者朋友的角度,她也想看到他好。
她道:“若我记得不错,你虚岁都二十有三,如此等下去,耽误了青春,岂不是我的罪过?”
他眼中明明灭灭,看了她半晌,忽的另起了话头:
“我原本姓方,你该有些听闻。”
芸娘不知他为何说起此事,可总归他愿意和她说些旁的话题,她自也忙忙点点头:“知道的。”
他缓缓起了身,站去了凉台边上,神情有些晦暗:“儿时父母不睦,父亲常常受妾室挑唆,给母亲脸色看。后来妾室连同旁人做了一个圈套,引得母亲去钻,却拉了父亲在一旁偷瞧。后来母亲被冠了个私通外男的罪名,母亲不愿背恶名,上吊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