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芸娘还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才不听你说外行话,我听提刑官大人的……”
然而随着惊堂木拍下,虽曾下过掌她嘴的命令却依然受她信任的提刑官大人做了结案宣判,刘铁匠误杀罪成立,考虑到死者特殊体质,依照大晏律法,刑二年,徒三千里,即刻收监,五日后发配。
大牢里,刘铁匠深吸一口气,狠心对泪水涟涟的李氏道:“其实那日,是我想同她困觉,她不依从,争执之下,我才失手推她在地。我……罪有应得,有负于你……”
李氏摇着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最后哽咽道:“你我……拜过了天地……”
刘铁匠背过身不去看他,泪水无声无息淌了满脸。他的声音中带着焦躁和不耐烦:“礼没有成,你我也未签下婚书,你怎能赖着我?你若想当妾便为我守着,待我两年后回来,也能不介意将你抬进家去……”
阴暗大牢里,妇人离去的脚步踉跄而仿徨,刘铁匠终于在四周麻木的目光中哭出声来。
离刘铁匠被发配上路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家人忙碌着做着各项准备,缝制冬袄、烙制干粮。这些物件最后能不能到刘铁匠手上并不一定,然而此刻,除了芸娘同李大山四处奔走贿赂押解刘铁匠上路的衙役之外,两位李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而殷人离却被招工重筑河道与河堤之事忙昏了头。
任何天灾**里,损失最大的便是穷人。
一场洪水使得江宁府穷人大减。即便衙门里向各家各户发出了倡议,令各家出一个男丁去往坝上,每日管三餐,然而愿出的起男丁的人家并无多少。
灾民里的强壮汉子也不多。被稀粥吊着命,谁还能有多余的力气往坝上干苦力。
这日饭时,芸娘便向殷人离出主意道:“牢里关着那许多犯人,强壮的要不得。吃饱了无事,不如征去筑坝。那要发配出去的也莫发配,江宁干苦力的都欠缺,还往外面发配,这不是傻吗?”
殷人离默默用罢饭,思忖了半晌,方乜斜着她:“你为救你那便宜阿爹,鬼点子不少嘛……”
芸娘不服气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多日,都无一分愧疚?都不想着为我家解了难题?你捐那个官啊,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可真是驴粪蛋子――面上光!”
殷人离刷的一展扇子,拂袖而去。
好消息来的极快。在殷人离来蹭晌午饭时,便将刘铁匠不需发配的消息带了过来:“每日去坝上上工,待河坝筑好,余下的时日改为监刑……”
芸娘听罢大喜之余,心中想到她提前打发押送刘铁匠上路的衙役的银两,心中不由疼的滴血,面上立刻浮上谄媚笑脸,对着殷人离腻歪的唤道:“表哥,你再帮我个忙呗!”
第129章 黄花(二更)
过了几日,苏陌白来李家时,给了芸娘两张银票:“快收好,我可是去借着我师兄的身份,诈了那两个衙役半晌,方将你的银子讨回来……我这读书人的面子也不要了……”
芸娘忙将银票收回,喜道:“挺有能耐嘛,我此前还以为你是……”
苏陌白轻拍她额头:“以为我是只会读书的无用书生?”
他微微一叹气,心里默默道:那是你不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芸娘瞧见他面色忽的有些落寞,便又找出来事情麻烦他:“……就是我存银子的钱庄,到现下铺门也未开,不知我存的银子还能不能取回来。那可是我的辛苦钱同我与阿妹未来的嫁妆呢!”她指指自家的头发:“我连头发都愁白了!”
苏陌白被她的直白逗的扑哧一笑,拨楞着她的总角发髻道:“怎的我未瞧见你有一丝儿白发?你瞧瞧我,我才是读书白了头呢!”
芸娘压他弓了身子,探头去瞧,果然他小小年纪,发髻上几根银丝闪闪发亮。
青竹忙忙递上木梳:“阿姐,快帮小白哥哥通一通头发,再将白发帮他拔掉,我听说,白头发不拔,留着便要传染一大片!”
芸娘接过木梳,疑道:“真的吗?我怎得没听说过?”
虽是如此,她依然决定将苏陌白这条大腿抱紧,指望着他能想法子将自己存在钱庄里的上万两辛苦钱讨回来。
她十分热情的解下他的发髻,用木梳一下一下又一下梳的通透,轻手轻脚去挑出其中的银丝,小心谨慎拔下来。一边拔着白发,一边关怀备至的问候:“小白哥哥,疼吗?你若觉着疼,我手还能再轻一点……”
秋风徐来,将他的发丝吹的扑了她一脸,她手忙脚乱吹开,眼见得眼原本梳的整齐的乌发又乱成了鸟窝,不由得嘟了嘴,向青竹挤挤眼,指望青竹能上前帮她手。
然而此时青竹才不与她一条心,只轻声咳着跑远:“我病未好,仔细过给小白哥哥……”
芸娘瞪了她一眼。两人日日睡在一处,怎地不怕把病气过给她?
只得又耐心性子,将声音放的越加柔和:“再梳一遍,疼的话可要说哦。”
掀开帘子的厢房里,两位李氏一边商议着过几日等刘铁匠去筑坝时的送饭问题,一边瞧着外间院里的一对小儿女。
李阿婆瞧了半晌,忽的冒出一句:“我瞧着我们芸娘同陌白也挺相配……”
李氏一愣,却又默默一笑。苏陌白来日是要考功名的,芸娘那性子,让她拘在内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当状元夫人,只怕要将她憋出毛病。
然而苏陌白已然姓了苏,即便考不上功名,也轮不到平民女子与之相配。
看来看去,还是罗玉合适些。
李阿婆自知苏陌白的婚事只能由苏家做主,那乱点鸳鸯谱的话也不过说过就忘,再未提起过。
晌午吃过饭,芸娘央求着苏陌白:“小白哥哥,你圣贤书读累了便多帮我想想,或者找人帮我想想,那家钱庄里我的银子怎么拿出来……”
她口中特意强调了“找人帮她想”几字,实则便是指殷人离。然而她发觉与殷人离重遇后,两人万分不对盘,那买了官的纨绔子除了讽刺她时同她说几句话,平日里根本不买她的账。
她想着殷人离不买她的账,总归要卖苏陌白的面子,不管谁出了力,只要为她挽回银子是正经。
苏陌白瞧她胖嘟嘟的面上一脸的恳求之色,心中不忍拂了她面子,只得应了下来。又感激她这许多年来对李阿婆的照顾与陪伴,果然将这件事当成正事去办。
第二日,河边堤坝上热火朝天,苦力们裸着或精壮或孱弱的上半身,忙碌于抗石担沙。人虽不歇气的在工地上奔波,然监工的衙役却半分人情味都无,瞧见谁步子慢些,鞭子便甩的啪啪作响,仿佛下一刻那鞭子便要抽打在谁身上。
一日到了头,劳力们又渴又饿,身上衣衫多处破烂,平民劳力们换来的除了两餐,也不过十个大子儿;而囚犯劳力们则重新戴上镣铐,满身疲乏的排着队往监牢而去。
有人渐渐发现其中的商机,在工地周遭摆上水摊、缝补衣裳摊,从这些穷人身上赚些微薄银钱聊以度日。
这日芸娘拎着饭屉同石伢出了门,等到了此前她存银子的钱庄门口,照例掏出十文钱给石伢,叮嘱道:“莫只顾着买零嘴,瞧见有伙计鬼鬼祟祟进了铺子,快快寻我报信,或者去找小白哥哥。”
石伢接过铜钱向他挥一挥手,狗腿子的道:“阿姐快去送饭呢,我一定一眼不眨的瞧着!”
此事上芸娘可向他许下了一百两银子的酬谢呢,他可得认认真真帮着阿姐,顺便将这银子赚了。
给自己买头小骡子自小养着玩,用不了一百两,到时候他只收五十两银子便可。日后等骡子长大了,还能拉着阿姐到处走,所以阿姐并不亏呢!
芸娘等在路边等骡车时回头瞧他,见他果然没有贪玩,十分认真的守在关紧了门的铺子边上,心中一阵老怀安慰:阿弟果然长大了!
待到了堤坝边上正值午时,她站在一旁等了片刻,便听得监工高声喊道:“吃饭了――”
劳工们一阵哗然,纷纷奔向存碗之处,取了各自饭碗,争抢着往大饭菜之处而去。
芸娘瞧见灰头土脸的刘铁匠慢吞吞从远处过来,忙忙挥手,带他走近,方将饭屉放在一旁大石上,先将盖在饭屉上的湿帕子取下来递过去,等刘铁匠擦过手,这才将饭菜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