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是在城楼上找到荀飞盏的。
“林姑娘,平旌正在城外清扫叛军,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大统领,我是来找你的。”
“怎么可以!”荀飞盏听林奚讲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急得跳脚,“姑娘不是说有两全之法吗?!”
“霜骨之毒,只能以命抵命,别无他法。”
“姑娘为何……!”
“孤女林奚,可以没有知己,没有挚爱;大梁天下,却不能没有长林王。”
“可平旌也不能没有你啊!”
“那年若不是濮阳缨诡计,我本要给平旌渡血。如果是那样,今天也许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如今,也算是回到那时候吧。”林奚鼻子一酸,忍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下来,“所以,林奚有一事相求,请大统领务必相助。”
她拿出一沓书信,均写着“吾友平旌亲启”。只有最后一封,白皮素封,上书“吾爱平旌亲启”。
“请大统领务必保密,不要让平旌知道我已渡血。我会和他说要去云游天下,遍访草植,请大统领定时寄一封信于他。还请留心,信的时间间隔要逐渐长些。若…平旌娶妻后,便别再寄信于他了。待他有了孩子,幸福和满,再挑个时间将这最后一封送去吧。”
“林姑娘…”
“我时间不多,腕力又有些虚浮,写不了太多,请大统领多费心,算好时间寄给他,不要让他有所察觉。多谢。”林奚朝他跪下,又行了一次正礼。
“姑娘格局,飞盏敬佩。”
林奚站起身,“蒙姐姐那里,我来不及细作安排,请大统领帮忙带句话吧,祝策儿平安长大就好。”
征和十五年,莱阳王乱。长林王自北境千里勤王。莱阳乱平,改年号为“景和”,封长林王为七珠亲王,赐“护国柱石”,许辅政之权,直至皇帝弱冠。
景和六年,皇帝弱冠。长林王请辞辅政大权,渐退朝堂,闲居京城,饮酒舞剑,作诗写文均有造诣,名满天下。
景和十五年,护国夫人蒙浅雪殁于琅琊山。长林王亲往廊州,扶灵回京,与先长林世子合葬。
景和六十三年,长林王萧平旌夢,帝以帝王之礼祭之。
长林王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无人袭爵。长林府门生满天下,长林军军旗扬北境。
长林王遗骨归梅岭后,史载长林王妃为济风堂少堂主,《百草新编》著者,仁心圣手,与长林王合葬北境。
世人都说,长林王与王妃,长林世子与护国夫人,一在北境,一在京城,护佑大梁,海晏河清。
很久很久之后,民间仍流传着长林王醉酒时作的小文一篇:
“今一场大梦,梦中满院桃花,吾妻所手植也,喜不自胜。”
金陵城中的小孩儿们都知道,长林王最爱去济风堂后院喝酒。
那儿栽着一树木桃,似是莱阳之乱那年哪个姑娘植下的。
第2章
吾妻·念去去
*《吾妻》系列第二篇,平旌视角。
*前文指路:《吾妻》
*部分私设,祝各位阅读愉快。
征和十五年,莱阳乱平。改年号为“景和”,封长林王为七珠亲王,赐“护国柱石”,许辅政之权。
景和二年,令长林王萧平旌为主帅,抚远将军岳银川为副将,东征东海,收三州,平东境。
景和四年,禁军统领荀飞盏大婚,娶的是言家的姑娘,言宁。
言宁是言老侯爷嫡亲的小孙女儿。言老侯爷继承了父亲的好皮相,年轻时在京城也是有名的俊俏公子哥儿,迎娶的又是当年妙音坊大名鼎鼎的宫羽姑娘。这言氏一脉下来,个个生得俊美,竟成了京城百姓最爱聊的话题。
言宁长得最肖其祖母,故深得老侯爷宠爱。自夫人去后,老侯爷独居王府,整日喝茶听曲,只一直把这个孙女养在身边。京城多少大户人家上门求亲,老侯爷茶壶一撂袖子一甩便推了。有人打趣说,若不是他不涉朝堂,就这一桩事,都够他树敌全朝了。
将孙女配给荀飞盏一事,老侯爷却爽爽快快地答应了。有人趁着他筹备喜事高兴,小心地问了问缘由,言老侯爷眼睛一瞪,只说:“人傻点好。”
下人悻悻地退下去,没听见老侯爷半晌后那句叹息:
“志虑忠纯,心甘情愿。”
大婚那日飞盏被灌了许多酒,拉着平旌和小皇帝坐在廊下聊天。
平旌和元时喝得也不少,又无旁人在,三人说话也无甚拘束。
“这大婚的日子,荀大哥不去陪新娘子,倒和我们俩孤家寡人一起喝酒。”平旌打趣道。
“我一身酒气,怕熏着她…反正都娶到了,宁儿又不会跑!”荀飞盏醉得有些大舌头,话都说不清楚了。
平旌没接茬,只抱着坛子喝酒。
“平旌,你是不知道,陛下本来想把宁儿指给你的。”
“哦?”
突然被点了名的皇帝陛下有些懵,一抬头又对上自家哥哥意外且审视的眼神,说话都结巴起来:“言家姐姐美得天仙一般,性情…活泼洒脱,不…不拘礼法,正随了言老侯爷,朕…朕觉得她很适合平旌哥哥你!”
十八岁的少年越说越心虚,却又不得不强装有理地说下去。
曾经也有个美得天仙一般的姐姐,温柔地叮嘱他一定要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他还是没能做到。
萧平旌侧脸盯着他好久,才用手拍了拍他的头:“臭小子,嫂子都忘了。”
三人再无话。
沉默了许久,萧平旌突然又开了口。
“荀大哥,林奚的信…还有么?”
一语既出,惊得元时摔碎了自己的酒杯,原本靠着廊柱半梦半醒的荀飞盏也登时清醒过来。
“平旌…你如何得知?”
萧平旌看着面前惊惧的两人,有些失望似的,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是真的…”
“我与林奚一起时,总是我说个不停,她话少。这些信里她话突然多了起来,匆匆忙忙的,就好像是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完,我都不习惯了。”
“在琅琊山那几年,每次她来信,总是给大嫂写一大堆,给我就只有只言片语,只说到了哪见了什么。我虽恼,却也觉得挺好,攒了一堆问题,以后等她回来我还能围着她问东问西说个不停。”
“如今她的信,却叫我觉得没有以后了。”
他拈着根筷子比划来比划去,像是在计较剑法似的。口中说出的话,却叫飞盏和元时胆寒。
“平旌…斯人已逝…”荀飞盏不知该如何说才能安慰他,一开口却又觉得自己太过狠心。
“荀大哥,多谢你这些年的费心了。那些信若是还有,便像以前一样隔着日子寄给我吧。”
他说着便拎起酒坛出门要走,边起身边又道了声恭喜。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犹豫了许久,还是加了句:
“隔的时间长些,留久一点。”
那夜金陵夜巡的将士都看见,长林王手里拎着坛酒,腰上的佩剑松松垮垮,东倒西歪地走进了济风堂。
第二日一早杜仲发现济风堂后院的竹子又倒了一片,只庭中那树木桃分毫未损。
他叹了口气,进房却发现那人还躺在床上,被子蒙着头,还未醒的样子。
他正推门要出去,却听得身后那人瓮瓮地说了句:“杜大夫,有葛青茶么?”
杜仲将早已煮好的葛青茶端进房,心里还想着姑娘临行前的叮嘱还真灵,果真这二公子是喝醉了就要乱砍竹子,醒了还要嚷着喝葛青茶的。
坐在床沿喝茶的长林王却不满地啧了声:“这味道不对…”
杜仲嫌弃地撇撇嘴,不与他争辩,顿了顿,还是开口:“王爷还是注意着些,少喝些酒,这院里的竹子都快秃了。待姑娘回来,可该生气了。”
原本还皱着眉嫌弃茶水难喝的长林王爷,听见这话登时就嬉皮笑脸起来:“欸!我一会儿就去收拾好了,杜大夫您就替我瞒着些,别叫林奚回来知道了生气。”
“不过啊…杜大夫您这煮茶的手艺,还是等林奚回来好好讨教讨教吧。”
杜仲斜眼看了一眼眼前这人,南征北战往来不败的长林王此刻翘着脚笑得贱兮兮。他一面暗暗惋惜自家姑娘所托非人,一面又盼着姑娘赶紧回来收了这总把济风堂当自家王府后院的厚脸皮,重重叹了口气,收了茶碗便走出门去。
景和六年初冬,荀飞盏得了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