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亓这话说得故意,平日里收敛了一切锋芒,如今却可以透露着一份狂拽酷炫的神气,实打实地得意。
陶桃白了他一眼:“不是我的东西,我才不要。”
简亓轻笑了一声,一手摸着鼻子,嘴角弧度浅浅。
他伸出手,说道:“正式介绍一下吧,我叫简亓。请多指教。”
陶桃瞥了他一眼,虽有一些不屑,仍是伸出了手。
“我叫陶桃。”
“没事不要来烦我。”
陶桃是个心口不一的人,从年轻时就是。
她虽在年会上对简亓说“没事不要来烦我”,但是简亓的赞赏,却是一天高过一天——当然从不表露。
她渐渐发现,简亓是个头脑极好的人,做起策划宣发思路极其清晰,事无巨细也都考虑周全,但是业绩仍旧不高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在真正实施时,根本不屑于做好。
简亓有这个实力,却没这个动力。这一点陶桃想不明白,只当对方是韬光养晦,不屑和自己这帮实习生相争。
陶桃和简亓骨子里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极有天赋且不畏艰苦,也都是极骄傲不服软的人,能看清世故,却又不世俗,庸人中难得地头脑清明、聪慧正直。
他们惺惺相惜,只是陶桃骄傲的个性,却仍让她心中的膈应难以消除。
论起转机,应当是在那场嘉年华上。
伍扬计划在暑假里为新推出的一批练习生举办嘉年华,换言之,便是一场小规模的演唱会。而这次嘉年华的整体策划和具体负责,都交给了这批实习生。
彼时已临近实习期末尾。陶桃知道,这次嘉年华的成败,决定了自己能不能留在深度发觉。
从选场地到联系合作商,陶桃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工作,能亲自做的几乎都亲自上手才能放心。
简亓知道她神经紧绷,也常会宽慰她放轻松。
每每这时,陶桃便会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懂个毛线,你又不是实习生。”
“OK,fine。”简亓举手投降,默默跑到茶水间给她冲咖啡。
她有她的追求,他理解便好。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嘉年华的当晚突然天降暴雨。
陶桃的plan B里当然考虑到了天气的原因,却未曾想负责备案的其他实习生并未按照自己的要求来,从前只当陶桃多管闲事爱指手画脚,事到临头了才知晓她的谨慎。
早上天色阴暗的时候,陶桃便察觉到事情不妙。这次选址是在露天且位置极其偏远,也来不及临时搭建遮雨的棚子。她只好临时为观众准备一次性的雨衣,并安排巴士接送他们离开,她不断发申明,一遍又一遍地致歉。
陶桃是诚心诚意地觉得对不住观众。这次的嘉年华总负责是她,即使是安排的人员出了意外,她仍旧归咎于自己监管不当。她不相信别人的实力,因而她也不要求别人的实力。
能者多劳,她有能力,因而承担了最大的责任,和最大的罪过。
她脱掉了高跟鞋、换掉了长裙,穿着雨衣在雨中朝着每一个冒雨观看演出的粉丝致歉。一直到最后演唱会散场,她看着每一个粉丝安全上了车,才算是彻底放心。
同期的实习生也有拦着她的:“你何必呢,不过是粉丝而已,反正演出也结束了,你做给谁看。”
她看一眼对方都不屑,怼道:“反正不是做给你看。”
她不嫌世人太污糟,却反被嘲笑太清高。
着实可笑。
因陶桃这话实在不客气,实习生脸上过不去,加之雨势又渐大,众人无不变着法的赶车回去,没一个愿意继续留下的。
而陶桃这人,平日里如何精明,如今便如何地顽固。眼瞧着所有粉丝都上了车,她才勉强放下了一颗心。
只是彼时,所有的车,都已经走光。整个场地只剩下稀少的几个工人在雨里往回奔。
陶桃其实早该想到,没有人会特地留下来等自己。
许是那天夜风太凉,吹得她眼眶通红、鼻尖发酸。
身后的舞台,灯光一点一点地熄灭,周遭徒留一片昏暗和陌路人模糊的脸。零星的几盏灯光泛着橘色,照亮了细密如烟雾的大雨。一切热闹都褪去,雨滴落在泥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全世界都熄了灯,只有自己一个人孤独矗立在这人间,再多的嚣张骄傲,也都溃不成军。
陶桃的鞋已经湿了个彻底,污泥和水渍溅脏了衣服,她望着四周,庞大的失落感像一浪潮水汹涌拍来,冰冷彻骨。
她回想起这将近一年的实习生涯,回想起匆匆而过的二十几载,她好像一直拼命地往前跑,到达终点线后回过身,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不想委屈自己与庸人合群,于是真的孑然一身。
陶桃的工作能力着实一流,但是如何圆滑地与人相处、融入集体,她却如何也学不会。
又或者说,很多事情未必是学不会——学会世故庸俗、从众合群,只消蒙蔽了自己的一颗真心,便成了海海人潮中的一个,被一片真空包围住的一个。可是人总有真情实感又顽固自我的一面,又期盼着残酷人间留一条缝隙让你成为自己,放肆大笑、抱头痛哭。
于是真的孑然一身。
就在那一刻,从前所有逃避的负面情绪,此刻悉数涌上心头。
不是不难过,不是不委屈,不是不软弱。只是如今无处可逃。
陶桃蹲在地上,雨伞被丢在一边,她捂着脸,连哭泣也都是无声的。
那个人啊,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活成了一道光的模样,黑暗隽永,暮霭沉沉,而他踏着雨水和烟雾,携着一身的温暖,来到了她的身旁。
陶桃睁开眼,先看见的是一双白色的球鞋,而后是深色的牛仔裤,再往上,是白色的卫衣,黑色的渔夫帽。
最后是他的模样。
简亓将伞向前倾倒,为陶桃遮挡了风雨,却淋湿了自己的后背。
他的左手握着电筒,可比那灯光更耀眼的,是他的眼眸。
寂静的夜里,只有雨声和他轻柔的话语。
“别哭啦。我还在这里。”
“你要不要跟我走?”
他活成了一道光的模样,驱散雨夜的冷寂和凛冽,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温暖光明,爱与希望,都送到她的身旁。
好啊。
“你带我走吧。”
嘉年华有惊无险,总体还是顺利举办。陶桃劳心劳烦,最后还算有回报,实习期提前结束,正式加入了深度发觉。
会议上宣布这一消息时,陶桃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镇定。
付出多少收获多少,这叫理所应当。
她唯一的反应,不过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朝着简亓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在对方发觉之前,再挪开视线。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其他人却未必有陶桃这么开心。
总说茶水间是个是非之地,陶桃本是来泡个咖啡,却当真见识了一回。
语气的确是料想中的尖酸刻薄,但是给自己编的八卦却没什么逻辑。一会儿说自己有背景,一会儿说自己被某个经理潜了。说到底,是给自己的转正编个听来狗血有趣的料。
只是说到后来,却有些不太对劲。
“这个陶桃有什么了不得的,谁不知道是简亓在背后帮她。她啊,就是拿简亓当梯子往上爬呢!”
“他俩关系可不一般,嘉年华那天晚上,不少人看见简亓送她回去呢。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能干什么事用膝盖想都知道。”
“陶桃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看得上简亓吗?”
“谁知道呢。说不准是简亓单方面追她呢。”
陶桃还没听够,八卦群众却散了场。
她心觉无聊,抬脚准备走,刚刚转身,正撞上在身后等候许久的简亓。
“……你也听见了?”陶桃没想到他也在场,颇有几分尴尬,她宽慰道,“他们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简亓点点头,说得从容:“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顿了顿,又道:“我要放在行动上。”
陶桃愣了:“……嗯?”
“既然路人都知道我要追你了,我也不需要再矜持了吧。”
“陶桃,我喜欢你。”
周遭有多喧哗,她也全然都听不见了。
满心满意的,只有眼前这个人了。
“可是我很难追。”
“那我奉陪。”
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