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泽是学音乐出身,这次又是第一次试镜,陶桃陪着他来既是壮壮胆,也是为了顺路和各路导演编剧打声招呼,以她陶桃的地位,替新人拿下一个男三的角色,绝不是什么问题。
今日有不少角色一起试镜,现场人很多,顾泽抽中的次序又很靠后,陶桃只能陪着他在现场等着。
陶桃不是爱扯话题的人,要回的信息也不算少,注意力全放在了手机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念台词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她恍惚间抬头,才注意到顾泽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陶桃这人喜欢开门见山。
“我就是……有点好奇。”顾泽的心思大概根本不在剧本上,眼里是遮不住的八卦之光,“你和简经纪人……为什么矛盾这么大?”
这个问题,陶桃显然面对了太多次,已经懒得再去重复。
“你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记得你当初签下我的时候教过我很多做艺人的准则,其中有一点,就是不要轻易站队。既不要和谁太过亲密,也不要和谁结下梁子。”
陶桃关闭了手机屏幕,眼前的光忽然暗了下来。
“在公司里,我从没看见桃姐你对任何人会有太过强烈的情绪变化,喜欢还是讨厌,根本就看不出来。只有面对简经纪人的时候……你才会好不遮拦,甚至是,故意表现你的厌恶。”
顾泽不愧是陶桃和简亓都看中的人,看似单纯无害,一颗心比谁都细,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如今这样直白问出来,想必已经思考了很久。
陶桃将手机攥在手里,指甲无声滑过屏幕。
她说:“可我也教过你,不该你管的事情,千万不要多嘴。”
“你当然也可以不告诉我。”他笑了,仿佛方才真的只是一时兴起的问话,“每个人都有隐私嘛。我也只是好奇而已。”
陶桃垂下眼帘,眸光暗了几分。
“因为我厌恶简亓,而这份厌恶超越了我想维持的基本人际关系。”她说给顾泽,又仿佛说给自己。
就仿佛什么都不在乎,这样活着,只是单纯为了厌恶一个人。
“为什么呢……”
顾泽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他和一切旁观者一样,想挖出这个结论背后的隐藏故事。
“哪有人天生就彼此厌恶呢?难道就没有过好时候吗?”
好时候?
陶桃看着前方,一对又一对年轻男女从他们的面前经过。
就像他们这样年轻的时候,陶桃和简亓,也曾有过好时候。
陶桃大学一毕业,就进了深度发觉做实习生。
那一年的实习生大约有十几个,但是最终能成为正式员工的名额却屈指可数,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陶桃彼时也只算是个初生牛犊,从大学里历练了一身的锋芒,恃才傲物,恃靓行凶,知道论实力,这一批实习生里没几个人比得上自己的,因而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无论什么策划和活动,她都是最先冲上前去的那一个。
而简亓却是这批人里唯一一个让她心里膈应的人。
严格意义上来说,简亓不属于他们这批实习生。他比陶桃大两岁,不是今年刚入公司的新人,却和新人们一起在做策划。简亓身上没有实习生的那股冲劲儿,明明对公司内部结构了如指掌,对工作人员个个熟知,却不将这份优势用在工作上。他的业绩永远处于中等水平,不高不低,最不起眼。
除了那副好皮囊,简亓身上似乎再没有其他让人注目的东西了。
然而陶桃一边和同期生在职场厮杀,一边却总是留个目光在简亓的身上,她总隐隐的觉得,这个人好似初春的风,温暖和煦的阳光之下,是漫长冬日遗留的凛冽的风。
表象的温柔,隐藏不了内里的锋利。
但真正同简亓说上第一句话,却迟了很久。
深度发觉的年会一向喜热闹,平日里冷艳的高层们也会在年会上唱起老歌,仿佛老年人卡拉OK现场。
今年来了一群实习生,看腻了伍扬讲单口相声的各位很是期待新人的表演。
实习生被要求每人来一个节目,一群人中有害怕登台的,有放飞自我的,而陶桃则是胜券在握的,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等着一鸣惊人。
陶桃准备的节目是钢琴独奏。
他们家算是音乐世家,她和陶醉都是从小苦练钢琴,其他乐器也都会一些皮毛。小时候,她和陶醉被逼着练琴时,便时常会相处一些苦中作乐的法子,两个人时常比拼琴技,反倒比寻常人学得效果更好。
陶桃虽大学学的并不是音乐专业,但是这么多年的功底摆在那里,拿出来显摆显摆倒不是什么难事。那一天,陶桃穿上了白色的紧身礼服,勾勒出她完美的身材曲线。乌黑的长发被盘起,用几只白色的发卡简单的装饰了一下。她平日里不爱化妆,彼时却特意请化妆师上了浓妆,红色的唇色衬着她一身雪白,又美艳又清丽。
舞台的灯光渐渐暗下去,只有一束灯光投射在她和钢琴四周。一切皆是黑暗,只有她是光。黑色的钢琴那样冷寂,而浑身雪白的她如同不食烟火一样美得不真实,唇上的一点红色如同大雪纷飞下的一株红梅。
吹落廊花红一点,回首人间白半城。
看着她,却忽然让人想起这首古意的诗来。
陶桃的双手细长又白皙,在琴键上跃动,如同翩跹而舞的蝴蝶。众人只听得琴声泠泠纷飞,却瞧不清她手指的动作。
琴声动人,姿态曼妙。喧闹的会场渐渐安静,谈天说地的人们也暂停了动作,只知痴痴欣赏这演出。
弹琴看起来美好,却也是个极耗体力的事情。一曲奏罢,陶桃的额头早已汗水淋漓,两颊也泛着点点红色。
台下掌声涌起,陶桃骄傲地迎接着众人目光中的赞美。
如同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我们今年年会的一等奖就是——”
“陈总的二胡独奏!”
主持人如是宣布的时候,陶桃的礼服尚未换下。
她正在补妆,等着一会儿上台的时候一定要得体大方,一定要将众人完美的一面继续保持着。
却没想到,自己唾手可得的一等奖却花落旁人。
陶桃又恼又不解,她看着那个地中海的陈总站在台上,领着本该属于自己的奖,怒火中烧。
“四手联弹的曲目,你一个人完成了。野心不小。”
在她即将站起来破口大骂的前一刻,简亓的声音及时阻止了她。
陶桃楞了片刻,偏过头看向了简亓,因为对方发现了自己表演的隐藏关键,她既骄傲,又对眼前人更加好奇。
简亓说的不错,陶桃这次表演选的是最炫技的方式——一个人完成四手联弹。
陶醉初中的时候看了《海上钢琴师》,从此便执迷于和陶桃比拼手速,立志也要和电影里主人公一样,练成足以四手联弹的手速。
陶桃曾经嘲笑过青春期的陶醉幼稚无聊,却没想到如今她也要来做这样的事。
一个人完成四手联弹,陶桃的确野心不小,但她的实力却也足以撑起她的野心。她要的就是一鸣惊人,要的就是众人都为裙下臣。
只是这一点小心思被简亓一语道破,她隐隐还有些不安,辨不清对方话里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别有用心。
“陈总明年春天就会退休了。”
陶桃没有问,没有对任何人提出质疑,可是这个男人却仿佛会读心术一样,只瞧了自己一眼,竟将自己的心思看了个透。不由令人生寒。
陶桃不由地认真看了看简亓。
他今天穿得随性,没有像旁人一样特地租了礼服将自己一番打扮。简亓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衣服的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头发似乎没有搭理,发胶都没用,刘海随性地耷拉着,反显得他年轻了几岁。
“你很想要得一等奖?”沉默了很久后,简亓这样问。
陶桃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比起一等奖,她更想要的,不过是一等奖所代表的那份荣耀。
她不是个虚荣的人,却是个极骄傲的人。有实力有运气又肯努力,一路走得顺顺当当,没人有资格挡在她的前面。
如今却是第一次,满腹委屈,连咒骂的地方都没有。
“你如果想要,我可以送你。去年的一等奖,便是我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