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将手机递给Maggie,装作没有看见她水汽氤氲的眼眶。
“你想要发给谁?男朋友?”
拍完照后Maggie将手机还给她,半调侃半打听女儿的生活状况。
陶桃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婚纱的抹胸设计露出了肩部大片的雪白肌肤,胸部曲线隐藏在蕾丝白纱之下,高腰裙则提升了整体的身材比例。她的长发被挽起,粉白色的花朵插在发髻间装饰,粉色唇釉衬着她白皙的肌肤,如同十八岁的色调。
她看着照片里的自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由地意识到婚纱实在有种巨大的魔力。
此刻只要有人牵住她的手,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奔向远方。
“发给陶醉。”
她却再没勇气问候那人一句。
虽然早该料到,但是婚礼上实实在在接到捧花的时候,陶桃的确惊讶到失神。
能够接到自己母亲的捧花的女儿,实在也是难得。
当周围的陌生面孔对着自己鼓掌祝福时,陶桃一时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笑一笑。
“陶桃,我希望你能幸福。”一身雪白婚纱的母亲拥抱住了陶桃,浑浊的眼眶蕴满泪水,她这样说,“即使是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被揽入怀中的那一刻,陶桃知道,即使这段婚姻不被儿女看好,现在的母亲却的的确确是幸福的。
拥有爱的人才有能力去爱他人。
而她几乎以为自己丧失了这样的能力。
她曾在那个静谧的早晨问简亓:“我们会结婚吗?”
他转过身,将爱人拥入怀中,她的左耳抵着简亓的胸膛,同时听见他的心跳声和提问:“那你愿意嫁给我吗,陶桃?”
她的回答卡在喉间,像一根进退不得的鱼刺,声带颤抖一下,痛苦和血腥味便会弥漫开来。
“我不知道……”
回答像一句呜咽。
简亓只是苦笑,将怀里的她抱得更紧。
你说她多残忍,主动抛出了希望,却眼睁睁看着希望沉入海底。
Maggie抚摸陶桃的长发,多年来第一次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教诲女儿:
“桃桃,婚姻不是针锋相对、等价交换,而是一种选择、一种方式。”
陶桃张了张口,却终究沉默。
她想说自己见过很多家庭的不幸,连自己的父母带给彼此的也只有痛苦和折磨。她年轻时也曾用力地将自己抛出去却收不回来,因而更加明白这样的人是不幸的。
她最擅长盈利止损,事事追求高效率和完美。可是交易有双赢,人生却不会。妄想名利人生双丰收,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通红了双眼,陶桃问:“可是值得吗?如果代价是你用了整个青春才换来的人生,那么婚姻真的还值得吗?”
“傻孩子。”Maggie拭去她的眼泪,说,“从来都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第26章
飞机刚刚落地,陶桃就意识到,简亓出事了。
“简单的来讲,就是程以鑫的粉丝联合炸简亓。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次的规模闹得有点大。”
机场的咖啡厅里,陶醉替姐姐卸下包裹,努力用平和的词句来解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之前简哥用绯闻强迫程以鑫拍戏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粉丝后援会和站子全都联合了起来,一定要深度发觉给个交代。甚至还惊动了伍总。”
陶醉打开微博,程以鑫后援会发布了抵制简亓的公告,两天内转发达到了十万,几乎所有粉丝的头像也都统一了起来。
陶桃问:“伍总那边怎么说?”
“谁都知道伍总是个不爱管事儿的主,所以起初这事儿我们都不太担心。但是……”陶醉抬头看了一眼姐姐的状态,说得小心翼翼,“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伍总就较真儿了。借着调查的名义,强行给简哥修了假,连达夏的工作也都交给了别的经纪人。”
方糖早已在咖啡中融化彻底,陶桃握着勺子的手仍不住地搅拌,一圈又一圈。
她其实早有预感,在无数个平和宁静的时刻一旦想到这个可能便惊得一身冷汗。
而对方也比她的预料更加快准狠。
弟弟仍不解:“从前伍总从不管简哥做事的风格,这次为何一点情面都不留?”
玻璃门被打开,戴着白色渔夫帽的男人走了进来,听见的恰巧是这句话。
“他已经给你们留了情面了。”那个男人说。
不请自来,张专员泰然地坐在了陶醉的身边,清冷的目光始终落在陶桃的身上。
“伍扬是在给你们一个台阶下——公司高层之间不能恋爱结婚,这个规矩,桃姐不会不知道吧?”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镰刀,不曾停滞,一把割开了白纱,将他们心知肚明又不愿承认的真相赤果果地扔在阳光下。
知道。
她当然知道。
站在金字塔顶端的时候她从不畏惧流言、攻击、劳累,牺牲了整个青春和全部的娱乐生活换来这样的位置。她说她从来无悔,那都是假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与简亓之间的隔阂像地裂一样不断扩大,直到如今,即使不顾一切想要跨过去,却也只能掉入滚烫的深渊中。
人生何来无悔。
并不在意陶醉怀疑的眼光,张专员兀自说:“我的父母跟着伍扬辛辛苦苦干了二十年,却双双被辞退。你们以为伍扬真的只会喝喝茶而不管事儿吗?”
细细回想起来,的确蹊跷。
陶桃与简亓水火不容人人皆知,深度发觉内部派系斗争导致恶性竞争,负面影响也从来不容小觑,而伍扬除了偶尔会象征性地劝导两句,却从来没有真的调解二人的矛盾。
即使站在上帝视角的他,知晓一切真相。
“如果你和简亓是敌人,那么伍扬就是朋友。但是,如果你们成了恋人,伍扬就会是敌人。”张专员冷笑。
任何领导,最担心从不是下属关系不和谐,而是担心他们太过和谐。以简亓和陶桃二人今天的势力和资源,想要联手从内部搞垮深度发觉太过容易。这正是伍扬最为忌惮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陶桃本就是最明白这些事情的人。她既不稀奇也不惊讶,被人一语点破,只觉得长途旅程的疲惫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她还是向张专员道了谢:“张记者,谢谢你的提醒。”
他双手抵在下巴前,十指交叉,只是淡淡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倒也没什么。其实我挺想看一看,你和简亓若是联手对付伍扬,那该是怎样一出好戏啊。”
没人发现简亓不见了。
陶桃在家一直等到天黑,等到嘉陵江两岸升起灯火,却没等到简亓回来。心中的不安缓缓升腾。
记不清是第多少次了,电话仍然打不通。陶桃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忽然站了起来,套上大衣冲出了家门。
可是他会在哪儿呢?
现在是晚上,这里是重庆。浏览夜景的最佳地点,是南滨路。
曾经无数个夜晚,他们卸下工作的疲惫,在街边吃着烤串,他们会为了选择冰粉还是凉糕彼此拌嘴,也会因为事物的美味而赞不绝口。简亓会牵着她的手,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南滨路上。江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简亓会将碎发别在耳后,然后俯身,和晚风一起吻上她的脸颊。
而她,会看着这样的夜景说:“重庆是个让人一见钟情的城市。”
如果这样的夜晚你仍未归,如果只有一个地方能找到你,那大概就是这里。
陶桃独自奔走在南滨路上,寒风刺破她的脸颊,高跟鞋磨破脚后跟,每走一步都好像被一条长鞭结结实实地鞭挞。
可她不愿停下。
冬天虽比不得夏夜的人潮泱泱,但仍旧有无数行人过客在这里逗留,倚栏而望。她的目光越过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庞,与一个又一个陌生人擦肩。她知道简亓一定在这里。
你一定在这里,你一定怀抱着你的不安和见不得人的脆弱在某个角落叹息,我知道你不会落泪,但是这满江灯火会融化在你眼眶氤氲的雾气里。你不会回复手机上的任何消息,不是你不想回答,而是你满腹的话语都是词不达意,无法理解你的人都是言不由衷。
远方的某处,一个瘦削的黑色背影模糊在人群里,陶桃脱下了高跟鞋,不顾一切地飞奔而去。
她想说,请等等我,请等等我的自尊和不甘心。我不该同你说那句“不知道”,我不该看见你的消息而不回应,不该在世界的另一端舔舐自己的伤口而忽略你的声音。我很想把那张照片发给你,我很想第一个看见我穿着婚纱的人是你,很想漫长的旅途结束后在机场扑进你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