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苍辰打晕带回了往生谷，给他包扎，疗伤，他这一睡，便睡了一月有余。这一月之中发生了很多事情，譬如江彦做了新任的天帝，指派了身边的心腹去管理冥界。
江彦继任的那一天，我去送贺礼，是一个白玉玉佩，我用昔日小月房中的一个雕花的杯子做的。
江彦没有问什么，默默把玉佩挂在了腰间，然后问我，苍辰怎么样了。
“昏睡过去了，还没醒过来。”
“那样也好。”
苍辰睡着的这一个月中，我又去苍山寻了好几次，终于在厚厚的尘埃之下找到了红玉手串。他醒来之后，我把红玉手串并那瓶无忧散，全都交给了他。
他把红玉手串戴在手上，把忘忧药埋在了莲池边。
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悲痛，神色淡然地搬到了昔日小月的房间里。我经常透过窗户，看他一边喝酒一边盯着红玉手串和一张十分简陋的画像发呆。
我猜测，那画像应该是小月的手笔。
偶尔，也看见他默默地烧了昔日自己写的书信来取暖。
是啊，看信的人都不在了，留着信又有何用？倒不如烧了，暖暖那副冰凉的身躯，那颗凉透的心。
时间久了，他也开始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开始护养那一池自夏月离开之后便枯萎的莲花，虽然过了两年那莲花依旧是那般衰败的样子，但他依旧坚持不懈；比如开始苦练厨艺，因为夏月曾经说过他的厨艺太差，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的神仙，一旦用心，厨艺自然是突飞猛进；比如开始每日练剑打坐，修炼术法。
他从未告诉我这背后的原由，但我知道他是为了谁。
他觉得，夏月总会在某个清晨，拿着一本书坐在莲池边发呆。
她回来之后，便再也不用做饭了；
她回来之后，他可以长长久久与她在一起，永生永世护着她，不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
我知道夏月也许永远不会回来，但我从未和他这么说过，让他抱着一点希望活着，总比让他做一具行尸走肉要强。
夏月走后的第三年，莲池中枯萎的莲花竟然渐渐有了生机，枯黄的叶子边缘开始爬上了嫩绿。
第四年，莲花打了花骨朵。
第五年夏初的时候，开了五年来的第一池莲花。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他依旧坐在莲池边，等着不归人。
第13章 离散魂
我拖着一副七零八碎的魂魄，来到了地府，走了很久很久，才来到了奈何桥。
一路上我见过很多的魂魄，在不甘之中消散。路上一个魂魄告诉我，那些消散的魂魄，都是死了之后没人记挂的，因此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我不会消散的。
孟婆见到我，惊讶到将一碗孟婆汤全部打翻到自己脚背上，烫的她龇牙咧嘴。
“哟，在这里那么久，头一回见着那么碎的魂魄。”
当然碎了，苍山一战，我可是变成了尘埃的。
“不过不要担心，不管你的魂魄有多碎，喝了这一碗汤，了却了前尘，跳下了忘川，你就能投胎转世了。”
我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迟疑了半晌，终是放下。
“不喝的话，会怎么样？”
“那便不能投胎，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永生永世待着了。”
孟婆告诉我，每个魂魄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此一去，回头无路。但我不在意，我宁愿在怀揣着昔日的美好做一个散魂，也不要忘了他。
世间痴傻的人，也不只我一个。
我这一路上，见过很多漂泊许久的男魂女魂，都是为了记住自己在乎的人，继续在这地府游荡。即便他们在这里只能做最低等的奴役，而投胎能换来完全不同的生活。
我昔日厨艺很好，在这里靠着在地府的客栈做厨子，赚了很多钱，攒够了银子，我便上了路，想要去看一看忘川。孟婆告诉我，喝了孟婆汤的人一旦跳下了忘川，忘川上就会升起一个个水晶圆球，里面记录着他们来世的命运。既然我决定不投胎了，那么去看看别人的故事总没有错吧，不然一天天想着苍辰，想得头发丝都疼。
我在忘川边一待就是两年，两年中看了无数令人唏嘘的故事。只觉得这世间之人真是作，近在眼前的不珍惜，活着的时候也不珍惜，非要等到失去的那一刻，才懂得情之珍贵。可是仔细一想，我又有什么资格指责人家呢？我自己不也是一个榆木疙瘩迟钝得很，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光。
第二年年末的时候，来忘川边上巡逻的鬼将见着我，眉头一挑，大声喝道：“哟？你还在呢？”
我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屁股，甚是不满地问道：“什么叫做我还在？”
“像你这样七零八碎的，即便有人惦念着，不出半年也该消散了，如今却还好端端的。看来你不是个一般人，记挂你的人可多着呢！”那鬼将临走之前颇讨好地递给我两个烧饼：“若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千万不要忘了我。”
我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坐在忘川边，就着新年的烟火啃起了烧饼。啃着啃着，突然想到昔日与苍辰一起喝鱼汤吃糕点的时光，不由得鼻子一酸，十分不争气地流下了两滴鬼泪。
什么破烧饼，硬邦邦的，跟石头一样。
“破苍辰，我看你根本就没想我！你要是执念够深，本姑娘怎么会待在这个破地方这么久。”我越想越心酸，越想越生气，弓着身子把烧饼用力地扔进了忘川之中。
这一扔不要紧，烧饼进了忘川后，这忘川水突然汹涌起来，在中央形成了一个很大的旋涡，黑漆漆的甚是吓人，不一会儿旋涡中又升起炫目的白光，吓得我撩起裙子便躲到一棵树后头。
过了一会儿周围都平静下来，我偏着头从树后望了一眼，竟然看到我这两年都没有看过的景象。
“哎呀呀，这不是我的真身吗？”我觉得十分亲切，高兴得叫嚷道。
那是一个巨大无比的莲花花骨朵，白白的，闪着细细碎碎的光，瞬间点亮了忘川的江面。
那花骨朵展开了花瓣。不料此时远处来了一个跳忘川的魂魄，于是又急急忙忙合上，待那人跳下去，又展开。
我觉得好笑，一时玩心大起，问道：“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那莲花竟然朝我倾了倾身子。
哟，还是一个颇有灵性的小东西。
“那我进去之后，会忘了苍辰吗？”
那莲花左右晃了晃。
反正待在一朵香喷喷的莲花里面，总比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里面强。
“你个小东西，要是敢骗我，本姑娘非得把你花瓣全扯下来煲汤不可！”我对着那花儿大声恐吓道。
那莲花飞了起来，在空中欢快地转了一圈，才落回江面上。
我抬脚准备踏过去，低头便看见脚下闪着流萤的忘川水，又收回了脚。
“那个，我水性很差的。你能不能过来接我？”
莲花前后左右飞了飞，又被弹回了原位，对着我丧气地低头。
我坐在地上，思考着去哪里可以花钱请人修一座桥。冥思苦想之际，只见四处飘过来一些灰色的粉尘，渐渐在忘川江面上聚成一座细长的桥，直达那朵莲花。我过去沾了一些灰尘闻了闻，竟然是香灰的味道。
奇怪了，谁那么好心好意帮我烧香？
我突然想起之前与昭歌在凡界帮了一个叫做小蝶的，临走之前要她去神庙里面帮我上两炷香，想来这香灰桥就是拜她所赐。果真是个信守承诺的好姑娘！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大放心。往桥面上丢了一颗小石子，见它没有沉下去，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上桥，走进了莲花里。
原先盛放的莲花又变成了花骨朵，沉回了水中。
我在莲花中待了很久，看着自己破碎的魂魄一点点被修补好，很欢喜也很忐忑。
我不知道魂魄修补好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究竟会不会忘了他，能不能再与他相见。然而我的担心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魂魄修补好的那一日，我便昏睡了过去。
第14章 故人归
这是小月走后的第五年。
五年来，我从悲痛绝望逐渐变得平和，不是因为我接受她离开这件事，而是我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一个永远等下去的决定。
这五年里，我日日回想着自己与她相处的点滴时光，企图用那些甜蜜来麻痹自己的伤痛。又或者，用那些因为甜蜜而愈发强烈的伤痛，来提醒自己，提醒自己如果还能等到她，便永远不要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