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问了天上博学的神仙，知晓了那九重天火的用途。
那次她在殿外，听见了他如此决绝的话语，慌乱恐惧中竟然撞到了身后的鸢尾花树。
她便知道，他究竟做了怎么样的决定。
她吵着闹着要来送贺礼，其实是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可是看着夏月披着嫁衣满心期待的样子，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只能哭着摇头：“他心里装的都是你，怎么会给我机会？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她知道她不会再有机会了。
此去，他必死无疑。
夏月看着惊慌失措的昭歌，沉思了半晌，终于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猛地从座位上起身，一双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昭歌你告诉我，他是不是自己去了苍山？”
昭歌愣住，点点头：“他怎么会看着你死？”
江彦，你怎么会傻到如此地步，如此执迷不悟？
夏月放开手，退了几步瘫坐在椅子上。
“他什么时候去的苍山？”
“我来之前，他把贺礼交给我就离开了，我估摸着，他今天落日的时候便该到苍山了。”昭歌抹了一把眼泪，顿了顿，“小月对不起，是我太自私。”
“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们。再给我半个时辰，我们去苍山。”
苍辰早已装扮好，玉冠束发，剑眉星目，一身红袍加身，英姿勃发。两手靠在膝盖上，十指交握，端坐在石榻上，显得有一些沉重和憔悴。
一清端着一壶酒进来，放在桌上。
“等会儿她喝下这酒，便会睡上三日，三日之后，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我知道了，一清，谢谢你。以后，夏月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若她因为我痛苦，便让她服下无忧散，忘了我。”他的声音，清冷得没有半分温度，堪堪在这房间中回响。
一清只觉得自己的心肝都颤了颤，终究还是没能忍心拒绝。两人就这么待着，谁也不说话。直至夏月进了门，一清调侃了两句，方才留下即将新婚的二人独处。
“新娘子这么心急？我们还没拜堂呢，怎么就来找我？”苍辰见夏月，眉头舒展了几分，专心望着她顾盼生辉的眉眼，“很好看。”
夏月只跑过来紧紧抱着他，恨不得时光就此定格在这一刻，永生永世不与他分离。眼角不觉之间已经湿润了，夏月悄悄拉起袖子，擦干自己的眼泪，方才挣脱出他的怀抱。
“苍辰，我爱你。”说完便立刻踮起脚尖，吻了上去。苍辰轻轻推开她，她又十分坚持不懈地踮起脚尖再次亲了上去，来来回回几次，两人的气呼吸都有些乱了。
“小月，我们还没成亲，你这是……”
夏月只牢牢黏在他身上，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轻笑两声：“又不是没有亲过。”
她拿起他放在自己腰间的一只手，握着那只手轻轻在脸上摩挲，又亲了亲他的指节。
“别想那么多了，我只要现在就够了。”
她的声音不像平日那般沉，反倒带着气音，引诱一般，在他耳边缭绕。
食髓知味。
苍辰想到凡间那一日的亲吻，又听见这一番话语的挑拨，想着自己时日无多，最后的理智终于崩溃，寻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放纵。
也是因为她。
唇舌留恋之间，只觉得一股奇特的香味渐渐在舌尖蔓延来来，苍辰情难自已，头脑发晕，仿佛被人丢上了云端，一只手紧紧地抱住她的腰，一只手去找她的腰带。然而渐渐只觉得浑身无力，眼前突然一片漆黑。
夏月看着卧榻之上安睡的苍辰，理了理他的头发，轻轻弯下腰，伏在他的腰间。
原谅我。
我是多么想要生生世世与你长相厮守。
只可惜，我注定爱而不得。
如有来生，化作漫天流云，化作月色，化作星辰，我也一定会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
苍山。
山巅一侧，厚厚的云幕之上，黑衣男子手中执剑，后面是身着白色铠甲的二十仙君与十万天兵，浩浩荡荡地列成好几个方阵，仿佛一盘硕大的棋局。
白子已经就位，黑子依旧潜伏山下，按兵不动。
方阵上端是无数匹飞天的神兽，两只火凤凰、四匹麒麟兽、并上两尾金龙，嘶鸣着，叫嚣着，震碎了头顶的云层，蓄势待发。
江彦举起手中的剑，一时间一束银白的亮光伴着几声雷鸣直上云霄，一时天地失色。
“今日，本君在此立下军令状，誓死降服九翼天龙！”
封印上不过仅剩下微弱的仙力，那红色烈焰越燃越烈，沿着苍山的山脊一路向下向四周迅速蔓延，冲天的火苗滋滋作响，仿佛要将这天地都吞没。四海水君布了一个硕大的水幕，再飞身至那封印的四方，铆足了力气欲扑灭那火焰，一时间白水红火交融一片，两两相抵，僵持不下。
远处已经传来响彻天幕、兵刃相见的声音。
与此同时，苍山下传来前所未有、响彻天幕的嘶吼声，封印上最后一点蓝色火焰已经熄灭。山体开始剧烈震动，那封印顷刻之间便化作了无数的碎片，沿着山腰往上，渐渐出现几条缝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宽变大，炽热火红的岩浆，并着九翼天龙的硕大的黑色的翼，一并溢出来。
伴着一身凶狠的长鸣，山顶的巨石悉数崩烈，露出一双硕大的赤红的眼，那恶龙探出头来，仰天长啸了几声，更加发狠地往上窜，于是苍山瞬间崩塌，几乎被夷为平地，长长的龙尾窜出来，在云层之间打了一个窜。
江彦没多想，趁着那恶龙还沉浸在破除封印获得自由的喜悦中的时候，便执剑朝它飞身而去。火光电石剑花乱舞之间，他与那恶龙过了无数招，却始终无法近它的身，更遑论进入它的体内，冰冻它的心脏。
他无法，召来诸神牵制恶龙，只为博得那微弱的机会。
趁着诸神正在分散那恶龙注意力的时刻，苍辰调动了浑身的修为，召来四海寒气集结于灵识之中，盘桓在九翼天龙的周围，寻找时机。
终于，终于让他等到了。
诸神集结仙力，做成一把寒剑，狠狠地朝着那恶龙的一翼刺过去。九翼天龙痛苦地扭动着身躯，仰天发出一声长啸，趁着它还无力还手的时候，江彦瞄准了时机，十分决绝地朝着那恶龙的嘴中飞身而去。
他的心中没有恐惧、没有遗憾、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昔日与她在道清真人座下学艺的日子。那时他们尚未有儿女情长的想法，他们是彼此的挚友、知己，无话不谈。
那百年的时光，竟然是他人生之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样也好。
他预想过很多场景，他是如何死的场景，但是在他的设想中，死亡不应该来得那么迟。
直至周身被捆仙绳束缚着狠狠一拽，他方才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他睁开眼，没有见到预想之中的赤红的血肉，却见穿着大红嫁衣的夏月已经朝着那恶龙飞过去。两人擦肩的间隙，他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谢谢”。
四周弥漫着血腥味，周身的皮肉好像都要被九翼天龙体内的烈焰烤得开裂，烤出一些焦糊的味道。夏月来不及多想，一路往下，飞身寻找着九翼天龙的心脏。知道看着那一颗硕大的、充满这翻腾的红色血液的心脏，夏月方才觉得有些害怕。
听说死了连个全尸都没有，会变成碎片。
真是白瞎了她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
眼角有一些湿润的液体，夏月抬手去擦，却发现自己的手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是一片莲花花瓣。
她的真身，竟然是一朵莲花。
夏月不再犹豫。
她赶来的路上，早已看过九翼天龙的烈焰是如何叫兵士们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她的命，能够让这灼人的烈焰永远消失，让四海不再受到威胁，那么，一条命而已，丢了就丢了。
她横冲直撞地闯进了那颗心脏，里头还真的如她预想的一般，灼人得很。心脏中的血管像是受了牵引一般，蛮横地连接到了她的身上。纵然她此刻现出了真身，也少不得锥心刺骨之痛。然而更痛的，是九翼天龙滚烫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注入她的身体，此刻周身像是被炙烤一般，那花瓣一片片地枯黄、垂落、碎裂，化为灰烬。
最后一片花瓣一点点散去的时候，她是真的很想哭。